谢惊枝稍稍莞尔,到底是收了捉弄人的心思。
偏殿的门并未关严,张寻行至门前轻敲了敲,殿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进。”
稍稍将门推开了些,张寻朝谢惊枝做了个请的姿势,转头便快步离开了。
跑得还挺快。
目光自那道奔向回廊深处的身影上收了回来,谢惊枝踏入殿内,将门轻轻掩上。
“有何事?”谢为准提笔在桌案前写着什么,说话间头也未抬。
谢惊枝没有应声。
沉寂在殿内蔓延开来,谢为准终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抬眸与谢惊枝对上视线。
两人就这么无言对峙着,最终还是谢为准先放下了笔,朝着她走过来。
自然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谢为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皱了皱眉:“怎么瘦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缓和,谢惊枝径自走到桌案前坐下,替自己斟了盏茶水:“这话应该我与皇兄说才是。”
将手上的东西搁至桌案上,谢为准犹豫着道:“为了寻证据,将你们牵连进楚家的事,抱歉。”
“皇兄有什么好道歉的?楚家和皇兄有什么关系?”谢惊枝眸色微冷,“林家又与皇兄有什么关系?”
谢为准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惊枝缓了丝声音:“皇兄,对不起。”
“对不起。”
她说了两次对不起,不仅仅是因为方才过了的语气,更是因为她没能为谢为准做些什么。
没能让他留下,没能护住他的母妃。
谢惊枝知道谢为准一定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可他却只是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就连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小五,母妃是为了我,可我也知道她的心思,她不会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忽地忆起旧时宫内流传的有关嘉妃的传闻,谢惊枝心下一跳。嘉妃入宫前曾有心悦之人,这竟不是空穴来风之言。
“如果不能将母妃带走,这样的结果,也很好。”谢为准微微停顿片刻,“至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什么,谢惊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皇兄,你方才说,你要带谁走?”
“他想让我替林家认罪,问我条件。”谢为准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让我母妃和我一起走。”
未料到谢为准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谢惊枝一时心下震动。
这世上每一个入了后宫的人都清楚,此生再无可能离开。谢为准说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言,简直是将一个帝王的颜面踩入地底。
“小五觉得不可思议?”谢为准释然般的笑笑,“如今想想,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谢惊枝眼眶陡然一酸,一时只觉得嗓间滞涩。
原是如此。
谢执之所以会对林烟儿赶尽杀绝,不仅仅是想逼迫谢为准认罪,更是因为林烟儿想离开。她再清楚不过谢执的为人,虚情假意不过是他一贯的伪装,一旦涉及他的声名利益,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不会同意的。”
“嗯。”谢为准神情平静,好似当真接受了这一结果,“所以我失败了。
”
无言半刻,谢为准自说自话道:“母妃跟我说过了,即使是这样的结果,她也很满足了。”
逝者已去,每个人都清楚,这句话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点自我宽慰罢了。谢惊枝不忍再听谢为准继续说下去,十分生硬地岔开话题,指向桌案上的那个小布包:“这是四皇姐和七皇妹托我带给皇兄的,皇兄打开看看吧。”
布包被小心翼翼地解开,两人看到里面的东西,俱是一怔。
那是两本诗集,还有一堆零零散散的,独属于孩童的东西。竹蜻蜓,弹弓,甚至用草编织的蚂蚱……
“满满这是将她存下的宝贝都交给我了。”谢为准闷闷笑了一声。
并没有去碰两人给谢为准的东西,谢惊枝的目光掠过那两册诗集上的提字。有一册是谢欢竹这些年来闲暇时自己作的诗,大抵是将这个拿给自己的皇兄有些难为情,所以又另摘了册名家诗集。
十足的孩子气,但这已经是她们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一堆东西中还夹了张信笺,写下的人字练得歪歪扭扭,要费上些功夫才能辨清字迹:大皇兄,满满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你了,你以后回家,一定要记得还给满满。
再简单不过的两行字,中途还有因写错了而抹得胡乱的墨团,谢为准却迟迟未能移开视线。
在谢为准眼眶红了的一瞬间便移开视线,谢惊枝望向窗牖外一片盎然的新春,不可抑制地涌上些怅惘。
今年的春天本来可以再好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