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死去,一切便是盖棺定论,再无可转圜。有些话点到为止便是,谢惊枝知道谢为准一定能听懂她的意思。
青鹤楼前发生的一切,都出自谢为准的谋划。那卷轴上的官员无一不和林家有关,不过是因为从始至终,谢为准的目标都只是林家而已。
他将一些和林家有过牵扯的有罪官员交代给梁正廷几人,西南盐道正值混乱,对付那些人只需稍加挑唆,他们便在卷轴上签了字。
之后梁正廷三人按照计划在青鹤楼前声讨林家,其中两人当场身亡,至此林家卖官鬻爵与青鹤楼行贿两件事彻底显露于人前,牵涉案件如此之大,朝廷不得不查。
至于梁正廷几人,哪怕是他们为了偿还恩情心甘情愿为了自己而死,谢为准因为愧疚也好不忍也罢,最终决定冒着风险救下一人,将假死药交给了梁正廷。
那假死药是由傀儡蛊所炼,本质上依旧是让人为蛊虫所控制,唯一的不同只是假死药所用的傀儡蛊为死蛊,只有活蛊所控制的人才能维持“人”的行为成为一个傀儡,而被死蛊控制的人身体不会有任何与人傀一样的痕迹,也无法正常行动。
死蛊极好引出,人服下假死药后与死人无异,但将死蛊引出后便能恢复如常。
梁正廷的确服下了假死药,却在当众自戕后反了悔。
他不敢堵上谢为准所有的筹谋去赌自己的伪装不会为人所察,索性自己已完成恩人托付了无牵挂,在药起效前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亲手了结了自己。
只是不想假死药起效后,死蛊护住了他的心脉,他未能彻底死去。
谢惊枝在松云居时确认了梁正廷并非死于青鹤楼前,在看到冉姝信上所载录的有关假死药的事情后,方想通了那日自己为何看不见梁正廷死前的景象。而秦觉亦不知道死蛊的存在,自然不会查验出梁正廷的问题。
死蛊不会让他成为真正的傀儡,所以他也没有真正死去,只是一旦引出死蛊,他心脉早已损毁,立即便会死去。不如说,其实梁正廷此人,早已与死人无异。
谢为准了然谢惊枝的言下之意,安静半晌,像是承认自己再无辩驳的余地一般,倏而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来。
“小五如今当真是长大了。”
这话是指她分明只是猜测,却有胆量以此来诈他。谢惊枝笑意不变,却是复又摇了摇头。
“皇兄可能已经忘了,那年你自瞿州回上京,替我捎了一座木雕。”
连带着用手比划出半臂宽的距离,谢惊枝的声音轻而温柔:“是一匹小马驹。”
那年她第一次匹马便摔断了腿,后来再没上过骑射课,没人敢在宫内当着她的面说,但她一直知道,那些入宫伴读的世家子们会在背后嘲笑她。彼时的那个谢惊枝还处处维持着独属于一个公主的骄傲。
大熙最尊贵的永昭公主,是不会计较于此等小事,也是不会难过的。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其实全被谢为准看在眼底,不久后她便收到了一座木雕小马驹。
其实这些经历放在这一世也不过四五年前而已,但于她来说,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已经是上一辈子的旧事了。
“皇兄。”谢惊枝没有问谢为准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只是道,“你若想要什么,我如何都会帮你。”不仅仅是为了前世的愧怍与抱憾。
谢为准抬了抬手,像是想摸摸她的头,却终究是将手放了下来。
“小五,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谢为准叹息一声,语气却透出中几乎于残忍的无奈来:“如今这一切,都是林家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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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惊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清漪殿的。
眼前一幕幕纷繁交错的场景掠过。
或许是生辰宴后的那次交换,她询问卫胥当年助他们母子脱身是何人所为,卫胥以竹箸在桌案上写下“碎琼阁”三个字,亦或是冉姝托栖杳将那封信交给她,在她打开的那一刻。
也许,还要在更早之前。当一切重新开始,她万不愿再重蹈覆辙之时。
当一个人想要摆脱禁锢的牢笼,最好的方式并不是离开,因为离去并不意味着结束,只有死亡才是。
碎琼阁擅用西域秘术,那些人来到大熙必定另有目的,数十年前有人帮了卫胥,如今冉姝又何理由来帮她,这样做对碎琼阁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对碎琼阁身后之人有什么好处?
这么做唯一的结果便是她离开上京,宁家失去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但谢惊枝很清楚,无论宁家当年将她和宁绾置换身份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于宁铎和宁安妤来说,真正重要的都不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