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拥有了权力,便如同步入了一道无底深渊,初心与诱惑的抉择,总会是痛苦与煎熬的。
之前在宣政殿议政,谢执询问谢惊枝对西南盐道的看法,那时她提议不妨引入一个并未牵涉其中的第三方,本意是让谢为准不要再请命亲自前往西南,至于霍家,她终究有所迟疑,所以在谢执询问她是否意有所指时,她才有心遮掩了过去。
她自有权衡较量,试图寻得哪怕一丝的机会与改变,但其实大多时候,选择权并不在她手中。
“当日宣政殿内儿臣不过无心之言。”谢惊枝俯身作礼,“父皇英明。”
乖顺敛眉之时,谢惊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分出心神,忆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她若是听到谢执这句话,大抵只会觉得这是来自父亲的夸奖,飞扬的心性能飘到天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谢执对她这副恭谨模样十分受用,出口的试探竟当真点到即止。
谢执望向跪在大殿中的谢为准,沉声道:“案子查清前,大皇子禁于端敬殿,任何人不得探视。”
“儿臣谢过父皇。”谢为准面色平静,任由官侍将自己押了下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两人的视线撞上,谢惊枝只消一眼便理解了谢为准的意思。
那个眼神是在“制止”,他在告诉她,不要再替他求情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沉闷的郁气滞涩在胸口疏解不得,谢惊枝立在偌大的宫殿之上,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
但这种情绪终究只持续了一瞬间,谢惊枝闭了闭眼,强行换回自己的理智,再抬眸时,眼神已是一片清冷。
谢执将霍子祁宣入宫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很快他便一锤定音:“昨夜一案,便交由霍先生来办,结案后,朕会遵守对霍先生的允诺。”
允诺?
谢惊枝眉头轻轻一皱,跟着便听见谢执点了谢尧的名字:“此案你协同辨言堂一同查办。”
“儿臣遵旨。”谢尧倒是未显出任何异样神色,只平静接受了谢执的安排。
莫名的异样感涌上心头,谢惊枝还未来得及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念头,谢执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小五。”
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谢惊枝低眉掩饰过眼底的情绪:“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谢执缓和了神色,眉宇间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慈爱来:“小五自幼眼界才学便不输男子,如今旁听朝政,此案便跟着一道吧。”
预感成真,谢惊枝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在心头又记了谢执一笔。
“儿臣定不负父皇期待。”
……
从殿内出来时,谢惊枝彻底没了表情,因被迫一同查案的缘故,她与谢尧、霍子祁三人不约而同地走在了一处。
卫胥尚有事在身,提前与她打过招呼便先一步离开了,余下官员与她并不相熟,平日又大都避开世家,此时自然不会主动上前攀谈。
到最后独独剩了吕卿安一人,磨磨蹭蹭尾随在他们身后,几番试图开口搭话却欲言又止。
此刻本就心绪欠佳,谢惊枝实在懒得废功夫再与吕卿安周旋,止住步子回头望去,一双眸底的不耐掩也不掩。
“吕大人可是还有事?”
“见过五殿下、三殿下。”吕卿安好脾气地笑笑,十分顾及仪态地朝人见礼,甚至不忘捎带上霍子祁,“见过霍大人。”
谢惊枝扯了扯嘴角,这会儿还没做上官呢,大人倒是叫得利索。
“想来刑部近日是过于清闲了。”谢惊枝轻嘲了一句。
“不敢、不敢。届时查案若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定是在所不辞……”仔细观察着谢惊枝脸上的表情,吕卿安及时止住话头,稍稍正了神色,“五殿下,老臣尚有一事相告,不知殿下可能随老臣移步片刻?”
闻言谢惊枝心下一动。当着旁人的面邀她移步,言辞不明朗可也算不上遮掩,想来要谈的事定是与案子有关。
一边思索着,谢惊枝下意识就朝身侧看了一眼。
谢尧与霍子祁安安静静立在一旁,两人显然也能想明白吕卿安的意思,可面上也未露出分毫不妥当的神色,无一不端了副君子之风。
谢惊枝暗暗叹了口气,对吕卿安道:“无妨,吕大人直言便是。”
话至如此,谢惊枝对二人的态度已然彰显,吕卿安自然也不再推诿,遂至袖中拿出一封折子来替给谢惊枝:“老臣手中有一份名单,还请殿下过目。”
一行行掠过折子上的姓名,谢惊枝眉梢微挑,心头已然落下道猜测,口中却依然道:“不知吕大人的这份名单所指何意?”
沉默片刻,吕卿安缓缓道:“这是老臣偶然得到的一份可能曾在青鹤楼内行过贿的官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