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说话的意思,谢尧稍稍低眉,轻轻拭去少女脸颊上的泪珠。
润过水的碎发紧贴在少女的额间,谢尧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心下莫名的情绪翻涌,终是抬手覆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
视线陡然昏黑下来,谢惊枝闷闷轻唤了声:“三皇兄。”
“嗯。”谢尧低低应了一声,“我们妉妉委屈了。”
谢尧没有说明,谢惊枝却听懂了,他是在道歉。
并非是为了两人方才争执的话,而是他心知肚明自谢惊枝一靠近汤池,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情绪便隐隐失控的缘由。
始终轻颤着的身体、不自觉想要避开的视线,他了然于胸。
谢惊枝从一开始便看清了,他有意展露在她面前的,遍布于他整具身体,扭曲的、丑恶的、可怖的疤痕。
“妉妉,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谢尧声音温和,隐隐透着点无可奈何般的纵容,“纵是对你再好的人,也会有他不可告人的阴私与目的。”
谢惊枝没有接话,两人此时贴得极近,温热的体温交融。
她止不住地思索着另一件事。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谢惊枝重复了一遍谢尧的话,声音轻得近乎低喃,“这其中也包括我一直以来依靠的兄长吗?”
就算是前世,谢尧也从未像一个兄长那般对待过她。他也从未和谢忱与谢为准一样叫过她“小五”。
那个她死后的梦境,那层横亘于两人之间,透而将破的薄纸,她能感觉到。
是她先入为主,因了前世那一遭,以为谢尧是在后来禁了宫城之后才自宁家那里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世。
而她不敢承认,她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忽视了,亦或是不愿去想那个可能。
谢尧或许很早便知道了,她并不是真正的五公主,并不是他的,皇妹。
“三皇兄。”
“嗯。”
“我们寻个时间,谈谈好吗?”
将覆在少女眼上的手移开,谢尧没有回话,一时望向她的眸色极深。
没有憎恶,没有恶心,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瞳中,除了潋滟的暖光,什么都没有。
谢惊枝笑意温软:“待我及笄宴之后,好不好?”
第70章 雪案也不知到底是谁娇气,明明是自己……
在门外踌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谢惊枝才试探地轻敲了敲了房门。
不消半刻,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厢房内传出:“进。”
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谢惊枝抬眸,便与静望过来的人对了个正着。
正坐于临窗牖木榻上的男人眉眼温淡,手中书册半敞开来,一身儒雅长袍衬出淡淡的书卷气,却没有盖过面上那历经风霜后的沉淀。
如若忽略掉男人苍白的面色与偶尔流露出来的倦怠神色,当真让人窥不出,数日之前,此人还是在傀儡蛊控制之下的人傀。
眼前人的脸与记忆深处的那人逐渐重合起来,谢惊枝顿在原地,一时半刻没有开口说话。
“方才姑娘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不如进来坐坐。”说话间舒毓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未料到舒毓早便察觉自己在门外了,谢惊枝有一瞬的赧然,随即又反应过来,舒毓怎么说曾经也是镇北王身侧的人,武功身手自然不在话下。即使是大病初愈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会察觉不到近处一个不掩气息的人。
思及此,谢惊枝便也不再忸怩,径直行至舒毓的对案。坐下时,她闻到案几上燃着的香炉中四散开来的清香,与谢尧一贯用的味道并不相同。谢惊枝这才发觉,舒毓房内并不似谢尧醒来时那般,萦绕着浓重的草药味。
“这香是作安神之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舒毓主动解释道:“我身重傀儡蛊母蛊,秦老医圣与秦公子为了替我将蛊虫引出来,多是施以针灸之术,草药只是辅用,并非主要。这安神香也是因着我方去除母蛊,时常还会头疼,所以才燃了香来缓解。”
“严重吗?”想到秦符叙与秦觉那些日子几乎是整日呆在舒毓房内,谢惊枝轻蹙了蹙眉,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舒毓愣了愣,随即扬起一抹淡笑来:“无碍,劳姑娘挂心。”
这厢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谢惊枝不自觉蜷了蜷指尖。
是了,她如今与舒毓并不认识,舒毓甚至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方才自己那番太过熟稔的关怀之语难免会让人疑心。
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谢惊枝朝舒毓轻颔了颔首:“舒先生,叨扰了。”
“姑娘言重了,我如今只是个闲人。”舒毓抬手替谢惊枝斟了一壶茶,“再者,若真要论起来,姑娘将我自碎琼阁内救出,也应是我先去拜访姑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