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新法是由宁铎主持编纂修订,这封奏折毫无疑问是在打宁家的脸。
谢惊枝适时蹙了蹙眉:“写下这封奏折的人要针对宁家。”
“这封奏折是微臣差人所写。”宁铎淡淡道,“届时及笈宴会上,这便是五殿下当众要呈给陛下的奏折。”
“舅舅,这封奏折分明对宁家……”谢惊枝满脸不解。
宁铎轻摇了摇头:“这封奏折只是一个态度。”
谢惊枝的声音戛然而止,话已至此,她清楚自己合该听懂了宁铎的言下之意。
这封奏折的确只是一个态度而已。
一个之于她对谢执的态度。
她身为大熙的五公主,可以不只是他的女儿,也可以是他
的臣子。
凡是她的皇兄可以做到的事,她也可以做到,哪怕是关乎于她的母族,她也可以没有一丝一毫的偏袒。
攥紧了拿在手上的奏折,谢惊枝一时没有说话。哪怕是经历第二次,她心底仍是一片复杂难言。
唯一的区别大概便是上一世她徒有挣扎,而这一次早知定局,她只剩了无言的唏嘘。
毫无缘由的,谢惊枝突兀地想起上一世的最后,谢尧坐在那个人人都向往的位置上时,一贯百无聊赖的散漫神色。
也不知那时的宁铎,一张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自然不会知晓谢惊枝此时的想法,宁铎只一锤定音道:“宁家会站在五殿下的身后。未来,五殿下尽可为自己争上一争。”
往事在眼前须臾闪过,谢惊枝突然就回忆不起前世听到宁铎这话时自己的心情了。大抵是心潮澎湃,只觉世间万事皆有可为。
而今回头看,谢惊枝只觉得荒唐可笑。
好一个替自己争上一争。
过往她这一生,为宁家争,为他宁铎争,为宁安妤争,甚至是为宁绾争,却唯独没有为她自己争过一次。
做了一世的棋子,到了最后,她甚至没有认清自己应该是谁。
那股荒谬得近乎想笑出声的情绪充斥在心间,谢惊枝目光未从宁铎面上移开半分,眼底眸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良久,谢惊枝朝宁铎行了一礼。
“惊枝自当谨记舅舅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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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自长秋宫离开的,谢惊枝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过,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流云殿的门外。
不抱期望地敲了敲殿门,谢惊枝安静在门外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人出来。
谢尧还没有回来。
意识到这一事实,谢惊枝一时竟辨不清心底的情绪究竟是失望,还是多掺杂了些什么别的情绪。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前世及笈宴前的往事重演,就像是急于寻到一个宣泄口似的,她竟会下意识地想告诉谢尧。
谢惊枝不由暗自好笑,到头来,她唯一一个算得上无话不谈的人,竟然是谢尧。
而其中缘由却不是她与谢尧之间有多少信任可托,只是因为她已然被谢尧知晓了不少秘密,再多一个,好像也无关紧要。
总归关于谢尧的秘密,她也知道不少。
被自己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惹得弯了弯眼眸,谢惊枝也没走,索性直接就着流云殿外的台阶坐了下来。
将近入冬,流云殿四周原就萧条的景象更显荒芜,凛风一吹,只空寂得反复回想呼啸之音。
视线凝在不远处一株眼瞧着便要被吹折了的草茎上,谢惊枝目光一时有些放空,心道流云殿这么偏僻,好像也并非全无坏处,至少她随意坐在台阶上时,不用担心被什么人突然撞见,失了仪度。
就这么有一搭每一搭地想着,谢惊枝只觉得一股困意迟缓地涌上来,半支着手撑了一会儿,眼皮便沉重地瞌上。
谢惊枝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被一道搭在身上的披风惊醒时,清朗的天色早已暗下。
后颈处传来一阵酸痛,谢惊枝与面无表情立在自己跟前的人对视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开口叫了声:“乔风?”
乔风没有理人。
谢惊枝先前半坐着的睡姿着实算不上好,这会儿整个人半边身子都是僵的,缓了片刻才继续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公主。”乔风反问道,“公主一早便自长秋宫内离开,为何迟迟没有回殿。”
自知理亏,谢惊枝半笑着哄人道:“抱歉,害你担心了,我也没想到自已会在这里睡着。”
“我没有担心。”乔风语气生硬地回道,“我刚从武德司调来,不想没过几天便被遣回去。”
将半搭在身上的披风收好,谢惊枝起身,不出所料见到乔风登时克制着后退了小半步。
忍着笑意没有戳穿他,谢惊枝刻意拉长了语调,应和了一句:“我们乔侍卫从来只负责揍人,才不会担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