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拂过立在廊庑下的二人,衣袂翻飞间,一直被她刻意掩埋的过往像是被阵风突然吹散了尘埃,争相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在前世那场改变了一切的及笄宴之前,谢为准也同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时她是如何回答的?
谢惊枝倏而低喃了一声:“花灯节。”
她的声音太低,以至于谢为准一直没能听得真切:“小五想要什么?”
谢惊枝闭了闭眼,种种回忆如在眼前。
每逢春日,上京城都会举行花灯节,夜里灯火璀璨,满城煌煌之色通宵达旦不歇,有人赏灯猜谜,最终谁猜到了最多的谜题,谁便能得到那年最好的花灯。
过去每年的花灯节,谢惊枝都是独自一人偷溜出宫去的。有好几次她都能得到那盏花灯,回回却在最后一步放弃。
因为她总是发现,如潮的人流中,独独只有她孤身一人。
“花灯节。”谢惊枝弯了弯眼眸,“我都还没有和皇兄一块儿在宫外过过节,明年一道去吧。”
少女期待的眼神太过灼目,烫得谢为准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
心霎时便软下来,他正要答应下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自近处传来。
“二位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乍听见熟悉的声音,谢惊枝心下一跳,偏头便对上一双幽沉得深不见底的眼眸。
“右丞大人。”谢为准率先回过神来,俯身行了一礼。谢惊枝眸色黯了黯,随之也朝宁铎见礼。
面上让人窥不出丝毫情绪,宁铎淡淡道:“外间风寒,二位殿下若是当真有要事相商,如何不进殿内一叙。”
这是变着法子说他们不成体统。
谢惊枝不由皱眉,正要说活,身侧的谢为准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右丞大人说的是,只是我与小五太久未见,今日巧遇,一时欣喜忘了规矩,是我这做兄长的考虑欠妥。”
宁铎微微颔了颔首:“既然如此,那殿下便自去翰林院……”
“舅舅!”谢惊枝略微拔高了声音,打断了宁铎将要出口的话。
她心知肚明对宁铎要罚谢为准什么。宁铎作为当今右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皇嗣,在他面前也不敢多放肆。
今日她与谢为准被宁铎撞见,谢为准身为皇兄替她挡下,宁铎面上不会多说什么,但谢惊枝清楚,依照宁铎说一不二的秉性,原是两个人去翰林院领经书罚抄,谢为准这一番话下来,两个人的量指定要落在谢为准一人身上了。
谢惊枝向来注重宁铎的忌讳,在人前从来只会与旁人一道称他右丞大人。这突如其来地一声“舅舅”扰得一手猝不及防,在宁铎再度出声前,谢惊枝垂头做出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我与大皇兄不顾场合于殿前闲聊,实在是有失仪度,惊枝认罚,自会与大皇兄一道去翰林院领经书罚抄。”
闻言宁铎有一会儿没出声。
感知到宁铎凝在自己身上的审视视线,谢惊枝不卑不亢,兀自保证道:“绝不会有下回。”
言罢谢惊枝面色如常,心下却是一阵打鼓,也不知宁铎会不会吃这一套。
寂静的气氛萦绕周身,宁铎终是开口道:“五殿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之后一道去翰林院吧。”
谢惊枝方松了口气,便听见宁铎接着道:“《尚书》、《仪礼》各五遍,《尔雅》、《心经》各三遍。”
一时没克制住,谢惊枝不可置信地朝宁铎望去,就差没将“这也太多了”几个字写在脸上。
整整近二十遍经书抄下来,只怕她都能默下来了。
宁铎淡淡瞥了谢惊枝一眼,继而转头对一旁的谢为准说道:“方才是五殿下需要罚抄的,至于殿下,将《仪礼》抄写两遍便是。”
谢惊枝:“?”
一直到谢为准离开,谢惊枝都未回过神来。
“五殿下。”宁铎候在殿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心知宁铎多半是故意的,谢惊枝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又不得不认栽。这厢听见宁铎的话,也只能垂眸敛眉,乖顺地跟着他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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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过辰时,殿内却依旧一片昏沉,仅仅燃着的几盏油灯,摇曳间灯火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
两人方踏入殿内,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尽数停下,半倚在软榻上的女人略略抬手,一众人不消半刻便退了下去。
“兄长。”清冷如玉的声音响起,宁安妤并未起身,只淡淡唤了宁铎一声。
岁月不败美人。
这话用在宁安妤身上尤为合适,姿容姝丽,娇美的五官中妩媚之色浑然天成,身居深宫数年,容颜不曾消逝丝毫,反而生出一种独有的出尘气质来。
宁铎也不曾在意宁安妤疏冷的态度,只走近将即将熄灭的灯芯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