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壑对蔡泱一直心中有愧,如今东辰又沦为如此境地,他也定是悲愤。
闻言,蔡壑蹙起眉。
文潋低眸,径直跪下来:“请陛下恕臣妇僭越之言,只是如今柔伊乃是魏时崇亲自带兵对抗东辰、齐良的联结,本就无甚胜算,而长公主被逼与东辰割席,可她始终也是放不下陛下您...手足之情,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她哽咽一声,想到蔡泱当初将书信给她的模样,那样从容,她不知现在效仿是否还来得及。
纵然心里仍是害怕,可眼下却不是能轻易言败之时。
蔡壑心中一动,眼里充满了红血丝。
他许久未有好梦了,随着身子每况愈下,他也知道自己大抵大限将至,再次能听到关于蔡泱的事,心中难免苦涩。
是啊,手足之情,他就蔡泱这么一个妹妹,双亲早已驾鹤西去,当初她要和亲之时,这王都中也就数他这位兄长最心痛。
他本就不舍,当日也恨过她的懂事,可收万民供养多年,他没有资格恨这帝王之位。
终究是一报还一报,这宫里,果真是容不得真情和慈悲的。
如今,他也剩同蔡泱这么一点手足之情了...他不能坐以待毙,将这最后一丝情谊都消磨殆尽。
“陛下,长公主......”
“好了,不必再说了。”
文潋一愣,抬眼。
蔡壑眉心重重蹙着,抬手示意她起来。
“朕还要谢谢你,将长公主的境况告知朕...”他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像是释然一般缓缓道:“阿泱她孤身一人在柔伊,朕虽为兄长,却不能帮衬分毫,也不知那魏时崇对阿泱如何。”
“朕已经辜负了太多人...真不想再失去这个妹妹。”
他唯一的,手足血亲。
以前他期望能同戚郝景同心,只是低估了人心险恶,他对她倾情以待,换来的确实背叛与利用。
文潋抿唇。
“陛下放宽心,臣妇与将军以使臣之身前去柔伊之时,柔伊王对长公主十分好.
..小王子绥璋生的也十分可爱,眼下您的身子还尚未康健,此事便交由臣妇来做。”
“不必。”
蔡壑缓缓站起身,拄上拐,慢悠悠的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迟钝而笨重,似是肢节也出了事端。
文潋都看在眼里,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朕的身子朕知道,只是荒唐的过活了许多年,一事无就,愧对东辰,愧对先皇,如此也算是解脱...”他顿了顿,怅然道:“就让朕同她做个了断吧。”
他说的自然是戚郝景。
闻言,文潋瞳孔骤然紧缩——
“陛下...”
她未曾料到蔡壑会如此决绝的应下来...自然是不愿看见如此局面。
若是蔡泱知晓此事,是否会怪她擅作主张?
“你如今在宫中藏身,处境定是艰难非常...朕尽快行事,好叫你能回家去,同至亲团聚。”
*
夕阳欲颓,火烧云蔓延,一点一点攀升至天边,流转之时,人间昏黄一片。
宫中自然不常见炊烟,这时节,殿中的炭火不停,难免燥热,膳房以被吩咐了换着花样做些冰凉解热之物。
戚郝景一身暗红色绣了凤纹的宫装,发髻高高梳起,缓步走进蔡壑的寝殿。
如今两人分殿而居,她时不时会来看一看他。
蔡壑躺在榻上,胸膛微微起伏,不过一会便要咳上几声,匿在这片潮热里分外刺耳。
听见脚步声,蔡壑缓缓坐起身来,与戚郝景四目相对。
神色中皆是冷冽。
蔡壑终日身着一身白色的寝衣,额间冒着汗,墨发凌乱垂在肩头,与那狱中囚犯无甚差别。
戚郝景扬了扬唇角,将食盒自萍儿手里接过来。
“听闻陛下今日的汤药未喝下多少,洒了出去,就浪费了...这一罐是臣妾亲手煎的,来,臣妾喂陛下喝。”
戚郝景说着便坐了下来,拂袖执勺,舀起药汁缓缓吹温,送至他嘴边。
看着面前这罐褐色的汤药,他眼周泛红,手上攥着衣袖一处衣料,似是极致隐忍克制,直直瞧着她。
而她面上无甚情绪,连浮在面上的假笑都如此逼真、刻板。
这张脸,如今像是匠人精心雕琢好的传世之作。
蔡壑忽的扬眉嗤笑一声。
“戚郝景,你真是疯了......”他将声音压的十分低沉,只说给她一人听。
这汤药是什么东西,二人都心知肚明。
她竟还在他跟前做起戏来,不禁叫他有些好笑。
戚郝景面上的笑僵住了,见状便不在做戏,摔了勺,将罐子重重磕在桌案上,抬手揉了揉两腮。
笑的累了。
她神色凌冽,如今看向他的眼神再不复以往,即使是现下这样的局面,蔡壑却还是能被这幅神色戳到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