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以齐女士糟糕的酗酒习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没得肝癌都算她身体硬朗。
路曦瞳一清早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里,在病床前按头叮嘱着齐女士要听医师的话,忌口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吃。
齐女士敷衍地点着头,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要去路诚那套房子里看一下的吗?虽然是老城区但是我记得附近有个学校来着,收拾收拾租出去或者卖掉,你赶紧去处理一下。”
路曦瞳刚要解释些什么,沈鹤羽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你已经到了?在机场?”
尽管他在电话里的时候,沈鹤羽就告诉她自己会马上到,可是这速度也未免太过快了一点。
“对啊,这几天你一直在忙,都没空找我的。”
沈鹤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混着喧嚣人声的轻笑震得耳膜发痒:“我很想你,想立刻见到你,所以就定了凌晨的机票飞过来了。”
“我……我也……”
路曦瞳低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杯的齐女士,话锋一转:“我也确实挺忙。”
“我给你一个定位吧,你先过去等我,我很快就到。”
路曦瞳打开微信,刚准备给沈鹤羽把位置信息发过去,齐女士就“腾”地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看向了路曦瞳的手机,幽幽地问道:‘恋爱了?’
“嗯……唔……没有,你别瞎说。”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来,无视了齐女士探究的目光,路曦瞳抓起背包落荒而逃。
病房里消毒水气味还未从鼻腔散去,老城区里的梧桐絮已粘上路曦瞳的睫毛。
后视镜里住院部灰色大楼逐渐模糊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沈鹤羽被寒风吹乱的额发——他鼻尖冻得发红,镜片却映着老城区陈旧的暖黄,像是把夕阳碎片藏进了玻璃后面。
路曦瞳有些自责:“我忘了提醒你我这里比较冷,我应该让你多带两件衣服的。”
“走得太匆忙,忘了看天气预报,没事的。”
沈鹤羽摇了摇头:“你要带我一起去的很重要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嗯,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房子。”
路曦瞳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听不出情绪,只能看到她低头走路的背影。
沈鹤羽快步跟了上去:“对不起……我是说,请节哀。”
“没什么好道歉的,那个家伙活着的时候没做过几件负责任的事情。”
路曦瞳回过身来,抬起手替沈鹤羽理了理他飞扬起的头发:“可笑吧?我那么讨厌她,可到头来我自己也是个在感情里不负责任的人。”
那个人虽然缺席了路曦瞳的人生,却还是给路曦瞳留下了重大而难以磨灭的影响。
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像是某种奇异的轮回,一边逃离,一边复刻。
“怎么会?你……”
沈鹤羽急着想解释些什么,却被路曦瞳冰冷的指尖像是一片落叶般地搭在了唇上。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她今天没有化妆,嘴唇苍白,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如同飞鸟翅膀般的阴影。
“走吧。”
单元门的电子锁早就坏了,微微用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路曦瞳拉开了门
这真是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楼了,连楼道里都弥漫着某种像是发了霉的难闻气味儿,发黑的墙壁上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小贴纸层层叠叠。
路曦瞳摸出黄铜色的钥匙,插进了锈迹斑斑的锁眼内。
咔哒。
房门洞开。
是标准的千禧年代装修风格,南北通透,宽敞明亮,满屋子都打着暖黄色的木制柜子,色调温暖明亮。
只是如今已太久无人居住,地板和柜子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路曦瞳的指尖抚过门口柜子上一张有些退了色的照片,是九十年代很流行的一种叫做“大头贴”的东西。
小小的贴纸相片上,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脸颊亲密地贴在一起,动作搞怪又笑容洋溢。
记忆里,齐女士除了喝醉后的失态,很少有这样表情生
动的时刻。就连高糊的画质和花里胡哨的贴纸,都掩盖不住她娇憨又得意的眼神,甜得似乎可以拉出蜜糖一般粘稠的丝线来。
那时候的路诚也比后来的他要清瘦许多,被齐栀搂住脖子的时候整个身体似乎都是僵硬的,低着头垂着眼,却难掩上扬的嘴角。
“这么看的话,其实你的轮廓长得和阿姨很像……但是眼睛和叔叔几乎一模一样。”
沈鹤羽探过头来,轻声说道
“是啊,每个人都这么说,所以我妈有时候喝完酒就会把我当成我爸,骂骂咧咧地对着我咒骂那家伙两三个小时。”
路曦瞳指尖抚过大头贴里那两张她本该无比熟悉的脸,相纸边缘翘起的部分在积灰的吊灯下投出细长阴影,将照片里甜蜜依偎的恋人切割成零碎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