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软轿改道坤宁宫,容钰下轿,在即将进入住了十五年的宫殿前,竟有些近乡情切,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来到往日母后经常休息的檀木软榻前,缓缓跪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行了八拜礼。
恍惚间,母后仿佛就坐在塌上,温柔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对她即将出嫁的不舍,还有欣慰,以及深深的期盼,期盼她未来能够幸福安康,夫妻和睦,子孙绕膝,顺遂一生。
春桃在门口悄悄抹眼泪,容钰的眼角也湿润了,有一颗晶莹泪珠滑落,掉在不染纤尘的地砖上,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另一边,养心殿内的皇帝仰面躺在床榻上,因为伺候的人不仔细,他身上已经生了暗疮,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气息,但他一直瞪着眼,不断朝着门口看过去,似乎在暗暗期待着什么。
他知道,今日就是女儿昭华公主出嫁的日子,按照礼俗,她必定会来拜别自己。昭华最是心软乖巧,上一次说什么不再认他,定都是气话,昭华只要见了自己,便知道下人照顾不好,一定会换人来伺候。
可是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来喂药的人把难喝的药液粗鲁地灌进他的口中,洒了他一头一脸,呛得他差点又晕过去,都没能等到容钰过来。
皇帝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惊恐,他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床榻上,口不能言,手脚也不能动弹,身上全都是秽物,如此不体面,连皇位都保不住,被许怀鹤那个狼子野心的小人夺走!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坤宁宫内,拜别母后,容钰缓缓起身,用帕子擦去眼角的余泪,在素白的帕子上留下了一抹嫣红。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待过十五年的坤宁宫,知道自己不久后又会回来,怀着浅浅的叹息转头,没有朝养心殿的方向望去过一次,挺直腰背,再次坐软轿离开了皇宫。
京城的几条主街道此刻已然一片欢腾,锣鼓声喧闹,人人翘首以盼,在路边伸长了手,等待着驸马爷许怀鹤的到来,谁都希望自己能够抢到出手阔绰的驸马爷散出的银子,沾一沾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的喜气。
至于还在病榻上的皇帝,谁记得?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祝贺两位新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恩爱不离。
街边的祝福声和笑语不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闻锐达站在人群的最后,一身黑衣隐藏在屋檐下,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他缓缓抬头,注视着骑着宝马的许怀鹤,对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红色的新衣格外刺眼,头戴七梁进贤冠,金丝掐制的蝉形饰片垂于冠前,冠后插一对长一尺二寸的雉尾翟翎,在阳光下反着彩色的光。
这就是驸马,这就是未来的新帝,闻锐达苦涩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又仿佛在嘲笑命运不公,他压住帽檐,翻身上马,骑向的和许怀鹤截然不同的方向,回他的江南。
第64章
容钰从皇宫离开后,又坐马车回了公主府,她和民间普通的待嫁新妇不一样,不用嫁到夫家去,而是驸马住到公主府里来,和民间的入赘差不多,自然也不用再舟车劳顿。
桂嬷嬷已经领着舅母和顾云溪,还有其他顾家的小姐们到她的婚房,热热闹闹地替她攒喜气,又请了全福人扫床,口中吟唱着千百年来流传的祝福话语。
容钰默默地捏住手中的团扇,垂下眼眸,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还是被屋内欢喜的气氛打动,微微弯了下唇,暂时将那些烦恼抛之脑后。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容钰在桌案边坐下,离吉时还有一会儿,桂嬷嬷心疼她,让春桃和青竹选了几样酥点过来,配着茶水让她先垫垫肚子。
外祖父和舅舅,还有顾明之表哥热心地承担起了待客的事宜,顾明之站在门口笑迎宾客,来自公主府的嫁妆就这么摆在公主府的门口两侧,一箱箱堆叠起来,加上镇国公府添的,足足有八十一箱,每一箱都有专门的人看管,光是最上面浮现出的那一层金银珠宝,都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心生艳羡。
马蹄声渐近,顾明之远远就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许怀鹤,还有许怀鹤身后跟着的同样八十一抬聘礼,弯弯绕绕有半条街那么长,许怀鹤人都到了公主府门口,最后一位抬着聘礼的人还在街后赶路。
在顾明之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许怀鹤穿这样鲜亮的衣物,对方眉眼间之前世外高人一样的淡泊散去,变成了让人不敢直视的锐意,意气风发,势不可当,变化大的令人心惊。
又或许许怀鹤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只是之前藏在剑刃中,隐藏住了锋芒,而如今彻底脱鞘,世上便再也没有能阻挠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