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
“是,主子。”
“过几天,我准备去官廨住上一段时日,你跟连翘说一声,叫她收拾一下东西,随我过去一趟。”
“啊?”茯苓还是下意识诧异了一瞬。
章凌之在兵部衙门附近确实有一所官廨,卧室、书房、会客厅一应俱全。但他住惯了这座宅子,除非有什么特别紧急的要事,寻常基本不往那里去,更别说忽然要住这么长一段时日,还把伺候笔墨的连翘也带过去。
章凌之一个眼神淡扫过来,茯苓立马知觉到自己失态,慌忙低头应个“诺”。
主子吩咐什么你应便是,他的决定不是你可以置喙的。章凌之朝中为官日久,官儿也越做越大,那说一不二的作风也带到了府里,没有谁敢在他耳根子边吹软风,企图拧过他的决定。
哦,雪儿姑娘除外。
主子对她,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也只有她敢在这位主子面前撒娇卖乖,从而使他更改自己霸道的主意。
但茯苓没料到,主子这次竟会如此坚定,闹得雪儿姑娘也和他大吵一架。
“我不要夫子!为什么要给我找夫子?!”
冬宁听完章凌之的决定,气得跺脚大吼。
在一旁研墨的连翘立马放下墨条,双手交握退到一边,生怕被主子爆发的怒气溅到身上似的。
“你先下去吧。”
“是。”
连翘赶紧福一福身子,关上门,还没走几步,就被冲出来的茯苓往回顶,压低声音道:“快听听,怎么个事儿?”
她白她一眼,被迫带到了门边。
茯苓搂住连翘的纤纤小腰,脖子使劲抻着,耳朵恨不能贴门框上。
书房里,二人的争吵声僵持不下。
不,准确来说,只有雪儿姑娘一个人在吵闹,主子从头到尾都冷静得可怕。
章凌之双手交握置于胸前,静静靠在太师椅里,冷肃的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站在下首的冬宁哭得鼻头红红、眼皮红红,肩膀还在一抽一抽,可怜巴巴地吸着气,一副随时要厥过去的样子。
但这一切,都并未能撼动太师椅中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若是昔日,看到她这幅模样,他早就低下那高傲的头颅,走过来,抬起袖子擦她的眼泪,口中一边轻哄“雪儿乖,不哭了”。
但是现在,他像尊冷漠无情的神祇,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看她哭,等她稍微平复下来一点,又冰凉凉地开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最近朝务繁重,我抽不开身,要到官廨住一段时日。你的学习不可废,务必要好好听从夫子的教诲,再不可顽皮淘气……”
“不要!不要不要!”
听他如此笃定的语气,她更是被气急了,抬手一抹,抹了一手背的眼泪,呜呜咽咽更可怜了,“我不要什么狗屁夫子!就要小叔叔教!否则日后,我……我就不读书了!”
没有同以往那样蹙着眉头斥她一句“胡闹”或者“任性”,他只是看着她,静观不语,眼神凉凉地落在她脸上。
小姑娘泪流满面的脸明晃晃写着依恋,甚至是对他深深的执念。过去被忽略的一切,陡然间都在此刻明晰起来。
他有一瞬间晃了神。
还好还好,自己发现得及时,若是听凭她任性下去,真不知日后要闹得如何收场。
“随你。”
他薄唇一开,吐出的字无情又刺耳:“不读书,是于你自己有害。你也快十七岁的人了,不再是小孩子,做什么事情之前,务必先考虑清楚后果。”
哭声更大了,她仰着头,胭脂又是被泪水凝成了一缕一缕,原本苍白无血色的小脸狼狈地暴露出来。
心猝然一抽,他不忍再看,连忙起身往门外走,“行了,我还有事……”
男人凉滑的绸衣擦身而过,她一把抓住他胳膊,两只手紧紧往他小臂中扣,湿哒哒的泪水打湿了下巴,抽噎着哀求:“小叔叔……雪儿以后听话……真的听话……你别不管我了……”
她以为是自己前些时日把他闹得恼怒了:又是搅乱他的婚事,又是喝酒胡闹,又是不好好做功课……自己确乎不是个乖小孩儿,小叔叔定是厌烦自己了。
“你做什么?!手放开!”
章凌之一把甩开她的手,恍若她的手上带着什么骇人的瘟疫。
小姑娘一不留神脱了力,身子一晃,差点栽地上。
他失神片刻,定住身子,狠一狠心道:“雪儿,你记住了,男女有别,以后不许碰我!”
冬宁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连哭声都弱了下去,只是三两下抽泣着,睁着一双懵懂惶然的水眸,怯怯地看着他。
原来他只是拿出朝堂上一半的架势来,都能把她吓个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