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巫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放松地靠着日晷,仿佛笃定阿双和前面的新娘不会有任何区别,哪怕她握着刀。
这份胜券在握的姿态,让阿双越来越不安。
她谨慎地绕着山洞走,贴近石壁去读上面的字,火把蒸得她脸热,靠近石壁的皮肤却处处生寒。
洞内的许多名字她都认识,于是每个名字上都仿佛长着人脸,有比她现在小许多的妹妹,有与她母亲同年的中年女人,更有早已耳背的老妪。
她一步步走过,越靠近洞口,名字越陌生。
最外侧,不再是名字,而是一行看起来上了年头的小字,是第一任新娘刻上去的,字迹不那么整齐。大概被许多人摸过,石面光滑,刻痕越发浅淡,写着:天佑我儿。
整个山洞透着血腥气,却未见什么明显的血痕,唯有这四个字上,血迹斑斑。
看样子是反复有人用鲜血淋漓的手摸上去,才会变成这样。
鲜血沁入石头,呈现出瘆人的锈红。
她伸手触摸,那些红经年累月渗入,根本无法擦去。
她声音颤抖:“你......到底是怎么逼迫......”
“逼迫?哈哈哈....?你说逼迫??”傩巫像听到什么荒诞至极的事情一样,仰天大笑,“逼迫可不能解决问题,要知道,我们的祖先可都是智者。”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也会死的,和她们一样。”
“别卖关子!!”
傩巫从她的气急败坏中获取了某种愉悦,终于大发慈悲地为她解答:“这世上没有山神新娘这种东西,这是个谎话,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谎了。”
“那她们.....为什么会死?”
傩巫指指墙壁:“看不出来吗?自戕。”
“怎么......怎么可能?!我阿娘她不会自戕!!她嫁给山神之前还告诉我们,她会祈求山神让她回来!!实在不行就逃出来!她一定会......”阿双克制不住地颤抖,“她一定会在我们睁眼前回到家里......带着愉树钱回来,给我们烧香喷喷的饼子......”
她越说越没底气。
“山神是真的,就在这日晷下面。”傩巫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讲故事,“但山神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灾星,不是守护神。”
近千年前,蒙村还不叫蒙村,是个四山环抱,不与外界接触,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五谷无需照料就遍地生长,甚至能自石头中长出,河流内徒手便能捞起鲜鱼,掬一捧河水,水便刹那变为甘露琼浆。
某日,村内人好心收留了一位被猛兽所伤的女子,悉心照料,在她伤愈后才将她送走。
可这女人并非良民,是附近山寨的山匪之一,她记住来路,带着所有匪徒杀入蒙村。
按照惯例行事,屠村,占地。
守护此地的山神震怒,土地震颤不止,巨石自山顶滚落,大雨落下,山洪与泥石流轮番爆发,山匪损伤惨重,却怎么也无法离开此地。
但凡山匪有一息尚存,神罚便无止无休。
那一代傩巫依靠通灵的本事,于恶灵处习得禁术,——封印山神的禁术。
火光微弱的山洞内,日晷的影子以一种恒定的方式前行,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一滴冷汗自后颈滑至腰侧,阿双遍体生寒,双唇颤抖着说出可怕的推测:“我们......我们是山匪。”
傩巫无言默认。
“什么......”阿双几乎不会说话。“什么是禁术?”
“自然是,以命相换。”
“若有人自愿奉献,配以众人之愿,便可封印山神,停止神罚。”傩巫低沉的声音犹如诅咒,“我们的先人,也就是那位引路的女人自愿奉献,献出全身鲜血与精魂,救后世于水火。那之后,山神便被封印在日晷之下,只要每月牺牲一人,便可保我族万世无忧。”
阿双颤声问:“这和山神新娘的谎话有何关系?!那女人又为何甘愿......甘愿牺牲?”
傩巫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望向她,忽而问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想最后看看你的孩儿吗?”
阿双脱力般地跪坐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你我先祖的智慧无与伦比,于生死关头想出这样绝妙的点子。”傩巫笑着说,“那女人说甘愿牺牲,只因她幼女被碎石砸伤腿,有人提出丢下孩子,更有人饥肠辘辘,要......”
“畜生......”阿双失神喃喃。
“她说,恶贯既盈,死不足惜。然稚子何辜。若天佑我儿,万死何辞?”傩巫并未理会她,自顾自继续说:“那蠢女人的话很有家启发性。我们先祖于第一代新娘的牺牲中顿悟我族唯一出路。这世间唯一不可割舍,算无遗策的联结,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