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坐直身体,努力从狭窄的车后座探出身体,向她靠近。额角碎发因薄汗而凌乱,宛如水墨画中的精怪,正从破碎的画纸中钻出。
一进一退,沈棣棠皱眉说:“嘶——你别......”
愉琛蓦然伸出手,迅速地在她脸颊上摸了摸,她躲闪不及,被他指尖的温度烫到。
“是美梦啊。”他喃喃。
水墨画里的妖怪反倒被人类蛊惑,微微偏头,献祭般地迎上来。他困惑又热切地望着她,原本粗重的呼吸都放缓,烫着她的脸颊。
“真没良心啊,小孔雀。”他露出近乎幸福的表情,“我很想念你。”
她向后闪躲的动作蓦然停止。
他的眼神与话语飘忽又滚烫:“明天的梦,也来做客吧。”
梦。
在梦这个字的遮掩下,沈棣棠鬼使神差地不再后退,反而低下头迎上去,任由自己坠入他的眼眸。
他缓缓地仰头,靠近她。
佛手柑的气息包裹着她,滚烫又热切,烫得她心口发麻。
梦。
就当是梦。
虔诚地,
渴求地,
他凑近,再凑近,在她嘴角印下浅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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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昂尖锐的芦笙奏响送嫁曲,傩巫与村中的男女老少绘面服蓝,手拉着手走在蜿蜒的送嫁路上,宛如冷血动物缓缓流动的蓝血。
队伍最前方,忽然蹿出格格不入的黑影。
“山神大人———!”蓬头垢面的女人拦在轿前,“让我嫁给山神大人!!!让———!”
傩巫手一挥,两名壮汉冲上来,一个捂嘴一个扯腿,将女人拖走。女人徒劳地挣扎,时不时自指间漏出嘶吼。
傩巫满面慈悲:“无所来去之人,不得侍神。”
“说人话!!”队伍中不谙世事的孩童扬声吼,又立马被大人捂住嘴巴。
“小孩子家家,问什么问?”大人粗粝的嗓音刻意压低,“那是神谕,哪是我们能懂的?”
小孩子不依不饶。
傩巫慈爱地转身,摸摸孩童的头,笑着问:“你妈妈呢?”
孩童骄傲道:“我刚出生,她就嫁给山神啦!”接着抬手一指,“就葬在我家后山!那里那里!”
神情骄傲,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女人。”傩巫指着远处被捂得没了声息的女人,“她的孩子早夭,在世间无血脉相连,便是——无所来去之人。”
“她孩子死啦!”
“这么不祥,怎么能嫁给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已经很仁慈啦!是她自己不争气!”
“就是就是!!去年的新娘,是村东头那位数不清岁数的老妪。”
“她儿子都已经耳背了,山神还愿意娶她,已经很宽容啦!”
“山神大人真是仁慈又宽容啊!!”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盖住轿内传来的低声啜泣。
愉琛饰演的阿双摸着孩童的头,轻声却坚定地反问:“既然山神仁慈,那为何新娘个个有去无回?”
他音色清脆,话尾带着勾子,雌雄莫辨。
粗粝的声音怒喝:“你懂什么!!山神保佑我们平安,受我们祭祀理所应当!!”
阿双再问:“为何下至少女,上至老妪,无一幸免?”
男人反驳:“山神大人已经保护我们上千年啦!”
“那山窟里究竟堆了多少新娘的尸骨?!那是多少人命?!”阿双痛声道。
“山神选中的新娘,都是已婚已育,为我们这群凡夫俗子诞下儿女的女子!这于我们而言,是何等的殊荣与庇佑??”另一男人男*人暴喝。
阿双再前行一步:“那为何村中遍地孤儿,连句阿妈都听不见?”
“够了!”傩巫怒目而视,“不要再说了!”
阿双寸步不让地与傩巫对峙。
“罢了罢了。”傩巫摆摆手,“你怨恨山神带走你的母亲姊妹,殊不知能成为新娘,是她们的福分。”
“你家幼子,也已龆龀了吧?待你成为山神新娘那天,便会知晓,这是莫大的殊荣。”
阿双掷地有声:“求之不得。”
舞台暗下来,所有村民隐匿于黑暗中,笙与筝和鸣,分不清是喜乐抑或是哀乐。
唯有一束光打在愉琛身上,他身形窈窕婉约,雌雄莫辨。
“求之不得。”他目光如炬,“若有一天,我成为山神的新娘。”
“那么——”
“我将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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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重新亮起火把。又一年山神娶亲,村民们聚集起来,做着送嫁前的仪式。
他们取来山石,研磨洗涤制成颜料。每个人脸上映出幽蓝的灿烂笑容,庆贺大喜。
倒数第二幕前,舞台灯全熄,愉琛从侧后方下台。
很快,舞台重新亮灯。
这段群戏大概会持续五分钟,沈棣棠需要在这五分钟内,将愉琛的面部和颈部彩绘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