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区空无一物,地上是散落的画作碎片,而最靠近她脚边的那片,——是《后怕》里她嚎啕大哭的脸。
画布已经抽丝,她幼年时的哭脸越发扭曲,看上去面目可怖。
沈棣棠在展厅背后的仓库里,找到瘫坐在地上的季灵芝。
画框被砸得稀巴烂,遍地散落残破的画布,线头乱麻似的缠在一起,颜料斑驳驳落,满地狼藉。
季灵芝木然地回过头,勉强地撑着个笑容:“吓到了吧?宝贝。”
“是他干的对不对?!”沈棣棠一片一片地拾起破碎的画布,“王八蛋!!混蛋!!!傻逼!!!!”
她一边捡,一边用自己能想到的脏话骂他,
比起自己童年回忆被毁的愤怒,她反倒更心疼季灵芝,——那是她的心血。
一个人会下作到什么程度,才会去破坏别人心血练就的作品??
“他算是什么东西!!”她把书包往地上一甩,转身就往外走,却被季灵芝一把拉住。
“干什么去?”季灵芝听起来疲惫极了,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冰冷颤抖,“你总是这么冲动,叫我怎么放心呢?”
沈棣棠怀里抱着碎片,颜料块随着她的动作掉到地上,小雨一般淅淅沥沥地脆响。季灵芝的声音飘忽单薄,几乎听不清。
她很突然地从泼天的愤怒中静下来,懂事地搬凳子,端来热水,在季灵芝身边安静地坐下。
某种无形的恐惧与压力攫住她,让她不得不收起任性的脾气,逼着自己闭嘴。
闭嘴。
冷静。
学着支撑她,或者装作能支撑她。
不知过了多久,季灵芝才找回声音,指尖反复摩挲杯壁,像试图从中汲取些热量。
“我就是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做这么绝。”
季灵芝眼底潮湿,泪水却没有流下来,每个字都被她含糊地咬在嘴里,——那是妈妈们特有的、咽下呜咽时说话的样子。
所以,沈棣棠要很努力深呼吸,才能不让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此刻,她是个成年人,要支撑起另一个成年人,不能做这么没出息的事。
“对不起啊,宝贝。妈妈......妈妈是个没用的妈妈。”
沈棣棠拼命摇头:“不是!你是仙女一样无所不能的!”她拼命挤出笑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好消息!上周我的画卖掉啦!就是那幅《蛇夫座》,卖了六位数哦!我是不是特别棒?!因为我是仙女的女儿,所以才能这么棒!”
季灵芝勉力睁大眼睛,“那我女儿真是,太棒了啊。”
“对啊,所以只要我努力一点,把其它十二个星座都画出来,我们就发财啦!到时候我给你办世界巡展!”沈棣棠挥舞着拳头,“门口就贴着,严翔、垃圾与种族歧视者禁止入内!沈勇也禁止入内!”
季灵芝终于露出点笑容,脸上浮现一点血色:“我的宝贝长大啦,都要养妈妈了。可我怎么记得,你最讨厌系列画啦?”
“不讨厌,我养你。”她坚定地说。
季灵芝摸摸她的脸蛋,“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义愤填膺地说画系列画就是投机倒把、迎合市场,艺术家就不该被框架和观者的喜恶框住,所以你最讨厌这种,因为一副画火了,就硬要画许多同风格系列的行为。”
沈棣棠固执地重复:“不讨厌。”
在这方面上,她的想法执拗且固执,但她可以妥协。
只要季灵芝和那个男人离婚,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宝贝啊,妈妈不会靠你来养。”季灵芝看透了她的想法,低声说,“你是比我更加有天分的艺术家,因为你足够纯粹。如果......如果你爸爸没有破产,那么你可以永远纯粹下去。妈妈没能力守护你的纯粹,但妈妈.....不能做那个拖累你的人。”
“怎么会是拖累呢?!”
更何况,你怎么能将我的成就,归功于那个男人。
“先听我说完吧。”她疲惫极了,却带着某种偏执,“如果没有你爸爸,那么你的油画启蒙老师不会是央美早已不再收徒的国宝级老师,不会在十几岁就看遍各国的美术展,更不会拿到UAL预科的offer。”
沈棣棠别过头去,以沉默抗争。
“没有我现在的丈夫,我没办法继续画画,你也画不了多久的。”她说,“艺术本身就是阶级。”
“不是。”她生硬地反驳,“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
季灵芝轻轻笑了,脸舒展开来,可摸到满地碎片,攥进手里,脸又和碎布一样扭曲起来。
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自己的理论,为什么现在表情那么痛苦?
那些话,是在说服谁呢?
沈棣棠不敢再犟,拉着她的手。
“妈妈错了吗?”季灵芝声音低得像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