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季灵芝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站在她这边,人也离她很远。离开前,严翔先去车上等,季灵芝才退回来,叹口气,语气和缓地哄:
“宝贝,我们之前说过,不要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推。”
沈棣棠猛地抬起头:“坏的方向?那好的方向是什么?跟他回家吗?!”
“你不要发脾气,你冷静下来想想......”
“我很冷静!!他根本就不尊重你!”沈棣棠几乎带上哭腔,“他可以侮辱你,我为什么不能骂他?!”
季灵芝低头看看时间,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要是冷静,就不会说这么幼稚的话。他要是真那么差,又怎么会支持我开画廊、办画展?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搞艺术不是什么喝露水活着的行当,背后需要很多支持。人不能图一时口舌之快......”
“那图什么?!图他有几个破钱,能维持你的画廊吗?!”她怒不可遏,“那我也可以!是不是我能赚钱给你开画廊,你就能......”
“沈棣棠!”季灵芝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收声,瞪大眼睛盯着她。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不会只争吵架的输赢。”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早晚会明白,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啊?”
有啊。
对我来说,我妈妈是完美的。
沈棣棠看着季灵芝泛红的眼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季灵芝在被严翔当面羞辱的时候没哭,此刻却绷不住了似的。
“我们之间吵架,那是夫妻间的事......”
男人不耐烦地走进来催促,没说话,只是啧了一声,季灵芝便没继续说下去,指腹擦擦眼角,跟着他走了。
所以我是外人啊。
宝贝系列画都被摘下来,横七竖八地摆在她旁边,画框里是她从小到大、表情乱七八糟的小脸。
成年人沈棣棠站在她的童年里,微微仰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割裂、格格不入。
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门跑出去。
仙草画廊在一片艺术街区里,她误打误撞跑到深处,四周是七拐八歪的小巷,她泪眼模糊,怎么也跑不出去。
街区内在展出某个不知名的艺术展,背景是沙哑的女声,在这个秋日里,反复吟唱着关于冬天的故事。
Don'tcrysnowmannotinfrontofme
(不要哭泣雪人别在我面前掉眼泪)
......
Don'tcrysnowmandon'tleavemethisway
(不要哭泣雪人不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我)
......
这该死的!街区!怎么就走不出去呢!!
这什么破歌!嫌上海的秋天不够冷吗???
沈棣棠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怎么也逃不开讨人厌的音乐,走不出这片天地。
沙哑的女声兀自哼唱着。
......
Yeahyouaremyhomemyhomeforallseasons
(纵使季节更替你永远是我温暖的港湾)
Socomeonlet'sgo
(所以来吧让我们一起出发)
Let'sgobelowzeroandhidefromthesun
(让我们去往冰天雪地的世界躲避那骄阳)
I'llloveyouforeverwherewe'llhavesomefun
(我会永远爱你我们将会享受欢乐)
Yeslet'shittheNorthPoleandlivehappily
(让我们一起前往北极过着幸福的生活)
......
上海冰凉的日光照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她浑身颤抖,连呼吸都不顺畅。
宝贝系列里,有一幅画叫《后怕》,是她五六岁时在街上走丢,被季灵芝找到的场景。
她每次看到那幅画,都能想起那时的感受。不安全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无措地转圈,不论背朝哪里都觉得不安。
纽带连结消失带来的无措感铺天盖地席卷,她只能用嚎啕大哭对抗这种无声的痛苦,一如脐带断裂时那样。
真可笑啊,哪怕是放季灵芝离开的时候,她都没有此刻这么强烈的感受。
不安。
这该死的歌,什么时候停啊!!
这该死的阳光......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冰凉阳光,上海该死的秋天!!!
该死的傻逼男人!!该死的画展!!
该死的钱!!!该死的艺术!!!
该死的颜料!!该死的构图!!该死的画!!
该死的!
/
沈棣棠独自在画室里颓废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季灵芝递来台阶:
【宝宝,今天甜品有芋泥肉松麻糍,不来吃吗?】
沈棣棠腾地爬起来。
那边很快又发一句:【画已经挂回去咯,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看。】
于是第四天早上,她没出息地赶到仙草画廊,在门口用一块芋泥肉松麻糍把自己哄好,屁颠屁颠地进去找季灵芝。
她在展区里四处寻找,都没找到她。
路过宝贝系列展区时,她余光一瞟,立马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