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不堪重负,吐出不少垃圾堆在脚边,路过垃圾堆时,里边突然有什么东西猛扑腾一下,拱起一听可乐。
易拉罐哒一下飞出,棕红色液体洒满鞋面,小白鞋顷刻间变成小棕鞋。
云湘顿足,呆呆地盯着脚面笑。
不过是第一次穿的新鞋,脏了而已,多大点事?
自己怎么变成这样?
初一结束,弟弟要上初中,父母让她辍学,她嚎啕大哭,当时父母没有安慰她,只说了句“多大点事”。
自己怎么变得和他们一样?
有些事,禁不起细想,细思极恐。
云湘深呼吸,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看向垃圾堆。
里边埋了条濒死的狗。
大黄狗遍体鳞伤,眼睛眯成缝,舌头赤条条吐在外面,刚才蹦跶一下,没一会便死透了。
生死面前,脏污确实不算大事,她只能自认倒霉。
挤进锈迹斑斑的绿皮铁门,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光线洒满楼梯。
后脊蓦地一凉,她屏息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脱掉沾满红酒的湿衣服,换上宽松长袖T恤,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电话一响准没好事,她赶在铃声响起之前接听,试图通过掩耳盗铃的方式,拒绝噩耗发生。
然而,事与愿违。
“给我点时间,我在想办法。”
洪春华勃然大怒,“我给你时间,医生给你外公时间吗?”
“你和以航怎么回事?我们打他电话打不通,连续打三次……”
“你们找他干什么?”云湘一紧张,声音不自觉高吭。
“借钱给你外公治病啊。你们拍拖这么多年,我早把他当女婿了,现在家人出事,他肯定要出钱出力……”
后面的话,云湘听不清,只觉得有一群蜜蜂,在耳边嗡嗡嗡叫。
也不管洪春华唠叨什么,她开诚布公说:“我和周以航分手了。”
电话那头,声音明显提高几分贝,“分手,分什么分?你二十五了还能嫁到比他更好的?”
“他……外面有人。”
“我不管他外面有谁,总之你们不能分手。我们家现在这么困难,你别给我耍脾气。再说,哪个男的年轻时不偷吃,你爸也一样,老了自然会回家。”
手机跌在床上,云湘呈“大”字躺在一边,闭上眼睛,左耳进右耳出。
不知电话吵了多久,耳根忽然清净,她迷迷糊糊睡过去。
眼前闪过好多张脸,一帧一帧,像放电影一样。
是快死了吗?死在巷子里的,究竟是狗,还是她?
有区别吗?一样任劳任怨,一样无人在意。
“赌输了,给我转点钱,先转个两三千。”粗犷混浊的中年男声萦绕耳畔,“云湘,你听见没有?吱声,死了吗?”
麻将声噼噼啪啪震天响。
一觉睡到十点半,醒来时房间里乌漆麻黑。
周围了无人迹,只剩风吹窗帘声,不绝于耳。
她像条死鱼,躺着和黑夜大眼瞪小眼。
肚子咕噜咕噜叫,知道自己应该起来找点吃的,可她不想动,不想说话,枕下手机不断震动,也不想拿出来看。
不用看都知道,要么是家里人要钱,要么是领导发布教学任务,抑或学生家长询问学生表现。
拿起手机看消息时,除了以上情况,还出现第四种——房东催租。
转一千五给房东,她看着余额数字,心如死灰。
明天上班,上班是唯一的经济来源,她不得不填饱肚子,早点休息,保证第二天正常上班。
云湘守在煤气灶旁,边等水烧开,边给家长和领导们回消息。
「云勇」生活费花完了,给我转点。
手猛然一抖,手机啪一声掉进垃圾桶。
黑色手机落在桶底,烂菜梗横七竖八交错排布,像屏幕蜘蛛网的放大版。
短短三十秒,不断刷出十几个弹窗,一个又一个名字闪过眼前。
以学生姓名加家长二字命名的人,她几乎没印象。以父母兄弟命名的人,比起家人,更像债主。
他们从不给她发诸如“生日快乐”、“天冷加衣”之类的话,但凡发消息,开口就是要钱。
别人嗤之以鼻的唠叨挂念,却是云湘活了二十几年,求不来的温暖。
水开了,蒸汽上涌顶起锅盖,云湘把挂面放进锅里,蹲下捡手机。
扒开菜梗,捡起被泔水泅湿的手机,丢在抹布上擦拭,用湿巾消毒后揣回口袋。
躲得过一时便先躲一时,十月还剩一半,三百块钱自己都活不下去,哪里顾得上别人。
回复完工作消息,她开始联系律师,磨磨蹭蹭耽误二十来分钟,消息石沉大海。
面凉了,她搁下手机先吃。
汤汁清澈见底,面条白里透黄,碗里没有一点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