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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5)

他放下帘子:“回城主府看看。”

墨城虽然说起来仍旧是豫国的一座城,实际上在即墨彦手中多年,官制等级周密已不逊于一国。

城主府前院设有议事厅,逢年节或大事发生、境外交涉,城主都会在此与下属官员商议,规格堪比皇帝上朝。

即墨无白对此略有耳闻,一直想见识一下这逾矩行径,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不想竟然是为了一个谣言。

侍卫为他引路,进了大门,居中拾阶而上,直到高处,便到了议事厅门前。

即墨无白迈步而入,见师雨正坐在厅中上首,一身素服,仍是脂粉未施,只在头上簪了一支碧玉簪以作庄重。

下方只站着几位官员,分分散散的,倒更像是在看热闹。正中跪坐着一名僧人,褐色僧袍,背影看起来是个青年人。

并没有预想中的审问,厅中很安静,只有那个僧人在用沉稳的调子说着话,声音不高,不仔细听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夙鸢悄悄在师雨耳边提醒了一句,她抬头朝即门口的墨无白看了一眼,复又低头对封摩迦道:“你反复说墨城不该出现男城主,可别忘了老城主就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英雄。”

封摩迦呼了声佛号:“即墨老城主英雄伟岸,自不必说,若无他,岂会有今日的墨城?贫僧所言乃是指当今墨城不该由男子执掌。”

师雨挑眼看了一眼即墨无白,端的是媚眼如波,口中却斥道:“一派胡言!”

即墨无白不动声色,周围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他却盯着那位高僧看个不停,看着看着,又走近绕着他走了两圈。

封摩迦乍见眼前出现个仪容翩翩却双眼红肿的男子,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逝。

那天用的胡椒实在是太多了……= =

即墨无白顶着这红肿的眼眶,目光在他头顶停留片刻,嘴角忽然露出笑来,双手合十见了个礼:“久闻大师高人之名,今日得缘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众人莫名其妙,少卿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竟还高兴见他?

封摩迦回礼时也是一脸茫然。

即墨无白弯腰看着他的双眼:“大师,人人称赞你为得道高僧,却不知你那些预言的依据都是从何而来?”

封摩迦呼了声佛号:“自然是读万卷经书,侍西天诸佛而来。”

“原来如此,那敢问大师究竟读过多少经书呢?”

听到这问题,他一个出家人竟露出些得意之色来:“我自西域而来,遍访诸国,便是因为经书都读遍了,再无可读经文了。”

听闻此言,一旁的官员们不禁都面露敬仰之色。

即墨无白直起身,皱眉道:“我曾读到过一本澄俨经,年代久远,晦涩深奥,然佛法高深。可惜我只得阅上部,没有下部。在下多方查证,得知下部所言乃是红尘纷扰,佛法出尘,不受挂碍,循理自然……不过是否当真如此,也未曾得到证实。”

封摩迦又呼一声佛号,面容安宁:“施主见谅,贫僧读经书万卷,一时记不清楚,但佛经皆讲究无心随缘,想必道理是没错的。”

即墨无白面露不解:“既然佛法出尘,不受挂碍,大师又为何偏要跳入这世俗红尘之中呢?嗬,此理不通,恕在下无法信服。”

封摩迦抬眼:“施主认为贫僧之行不合佛理?”

“正是。”即墨无白拱手:“若大师不弃,恳请一辩!” 

周遭顿生喁喁私语,师雨也不禁对即墨无白刮目相看,他竟要求与高僧辩法?

封摩迦眼神微动,似在思量。即墨无白并不给他机会拒绝,径自对师雨道:“还请师姑娘做个见证,我想和大师当众辩法,若能驳斥他言论,那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封摩迦到此时方知他身份,不惊不慌,却是对自己的言论维护的很,当即道:“既然如此,贫僧献丑,便与施主一辩,以证贫僧并非妄言。”

师雨不清楚即墨无白的用意,但见二人已然商定,只好起身道:“也好,二位请便。”

即墨无白转头朝杜泉勾勾手指,悄声道:“挑在墨城最热闹的地方。”

☆、第五章

沙义拔克还是头一次充斥这么多官员侍卫,何况来的还有一位高僧。

掌柜缩在后院跟伙计小声用回纥话叽叽咕咕,直到被侍卫强行带出,吓了一大跳。待走到大堂一看,却见原先的客人们也都好好坐着,没有一个人被赶走,他这才放了心。

不过片刻,大堂中央便设了案席,左边竖起屏风,其后设座,齐齐整整。

即墨无白当先走入,向在场不明所以的看客们拱手见礼:“在下当朝太常少卿即墨无白,因一本澄俨经而与封摩迦大师生出分歧,今日在此,就此经文奥理一辩,还请诸位见证。”

众人万分诧异,眼前之人眉峰上扬有神,双目朗朗如星,唇角微扬自有笑意。素衣广袖,体态修长,谦和时君子儒雅,正色时英挺威严。若非自报家门,谁也不信这就是传闻中那个心怀鬼胎的太常少卿啊!

当然,这还多亏杜泉顾及少卿大人颜面,来这里的一路上都在用冰块给他敷眼,此时虽还有些泛红,却已消肿了,勉强算是风采依旧。

即墨无白说完便请封摩迦入座,众人热情高涨,议论声不断,无人在意代城主师雨已与几位官员走去屏风后坐下。

也不知是谁传了风声出去,外面又不断有人涌入客栈。掌柜的这下恢复了劲头,命伙计添置桌案,招呼客人,忙的不亦乐乎。

渐渐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竟将门口都给堵死了。侍卫们全被往里挤去,只能围成一个圈。

杜泉燃香奉茶,即墨无白敛衣跪坐,率先开口:“便如之前所言,在下认为澄俨经中所言佛法不受红尘挂碍真实不虚,大师亦不该涉足红尘之事。”

封摩迦摇头,双手捻动佛珠:“佛法出尘,但普于世人,若为民生故,佛也该入尘。”

即墨无白淡笑:“阿那律、跋提、舍桄多三兄弟一起出家,一起修禅,但彼此无争,亦与世无争,因此而被佛陀称赞一心一德。此后佛陀常以此三人事迹教导世人,大师为何不听佛陀教导?”

封摩迦双目微阖:“阿弥陀佛,舍卫国有老妇扫街,衣着肮脏,受人嫌弃,佛陀却叫她来听佛法。有人问佛陀为何要与肮脏之人为伍?佛陀说不与污垢接触,如何涤尽污垢?同样,贫僧不入红尘,如何度的红尘?这又岂是争于尘世?”

即墨无白又道:“罗阅祗城有人见父子二人田间劳作,忽有毒蛇至,咬死其子,然父亲不闻不问,一如常态。此人惊怒,请教佛陀。佛陀答曰:生老病死及世间万物皆有定理可循,随缘而来,随缘而去。墨城之事亦同此理。大师能明佛法苦集灭道之理,竟也与世间俗人般受贪嗔痴三扰,若非如此,又岂会插手墨城之事?”

“佛陀修道,无一不是亲身历练,涉足尘世。天下苍生平等,佛不管俗事,但佛度众生……”

檀香袅袅,四下寂静,唯余二人一辩一答。

大概是因为今日二人身份特殊,这些平常听了不知多少遍的道理竟也叫大家痴痴如醉。内行的不看门道,外行的光凑热闹,竟也有滋有味。

半柱香时间很快过去,一人引经据典,一人不动如山。只是渐渐的,大家发现即墨无白言辞不减,封摩迦的话却是越来越少了。

“有一虔诚信徒遭遇水灾,祈求佛祖庇佑。须臾,有人驶舟而来,岂料他竟拒绝对方搭救好意,声称佛祖会救他。很快水涨至腰间,信徒心急,又向佛祖祈求。此时又有舟来,但他再次拒绝,又言明会有佛祖救他。最后水涨至胸间,信徒仍是祈求不断,心中却开始埋怨佛祖不肯施救。大师对此如何评判?”

封摩迦微微蹙眉,停顿许久才道:“佛说众生皆是佛,所以人人皆可自度。自助者,天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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