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夫人态度如此,其余姬妾同样噤了声。如今宸王烨身染沉疴,缠绵病榻,紫宸宫中一切从简,往日众姬妾或许还会为新上供的丝绸布帛、珍奇珠玉争上一争,现在都没了心思。
于她们这群后宫女子而言,向来仰夫主鼻息而活,若夫主抱恙,便只求以子嗣立身。只可惜殿内大多数人既无宠爱,又无子嗣。哪怕是有子嗣的秋夫人,都是如此谨小慎微,她们又能如何?
荷华也觉得了无意趣,相比于她们,自己也只是多了一个王后头衔而已——一个内无子嗣,外无母家,且被朝臣厌恶的王后。
她正想遣散众人,容姬忽然开口:
“王后殿下——”
她美目流盼,笑意盈盈,悠然出声:
“妾知王后与诸位夫人,皆为陛下身体担忧,妾曾听闻民间有一法子,名为冲喜。妾儿玄止对云将军独女思慕已久,已请示过大公子与宗正,宗正陆大人亦是言,可办喜事来驱除邪祟,借此化凶为吉。”
没等荷华开口,她又以玉骨竹柄的门扇遮唇,唯一双滴滴娇的清水眼柔柔注视荷华,缓声细语:
“今日来凤梧殿之前,妾曾路过姑母居住的冷泉台,令宫人向姑母通报了宗正大人的话,姑母寡居已久,自是很想宫中再添麟儿。”
她口中的姑母,便是独居冷泉台的容太后。因有宸王烨的禁令,容姬并不能去亲自觐见太后,只能差宫人通信。
然而太后毕竟是太后,在这个孝道礼法大于天的时代,荷华纵使执掌宫廷内苑,亦不能当众拂逆太后颜面。
即便心有不悦,荷华面上依旧纹丝不动,只是笑道:
“看来容姬夫人也是很想做祖母了,既是如此,后面本宫便传云将军,商议云家姑娘与二公子的婚事吧。”
回到寝殿,却是银牙咬碎。
“这个容姬!竟然直接拿容太后来弹压本宫!”
荷华拔去发上钗环,掷于梳妆台上,金线断裂,殷红的珊瑚珠子滚落一桌子,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屋内回荡。
念薇劝慰:“小君息怒,容太后毕竟是容姬姑母,即便她曾帮过小君,然而打断骨头连着筋,涉及到皇家子嗣问题上,她自然是站在容姬夫人一边。”
荷华默然。
她知念薇说得在理。
可若是真让玄止顺利迎娶云起将军之女,这宸国的军权,便真的彻底落入玄止之手。来日他若起兵生变,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不由得叹息,伏在梳妆台上,窗外的斜阳洒入,映照着她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她微微仰头,看着那浓艳霞光,心中思绪万千。
军权,军权,她究竟要如何才能从容姬母子和云起将军手里夺得至关重要的军权,为她的孩儿铺路呢?
手下意识抚上腹部,即便里面还未有生命孕育,忧虑却只多不少。
许久,终于传唤宫人:
“给本宫上一壶梨花酿。”
鼓楼钟声敲响十一下后,念薇捧了帷帽与鹤氅,想要过来提醒荷华,去明华殿的时辰已至,却见荷华伏在梳妆台上,沉沉睡去。
念薇止步,不知自己是否该唤醒她。
忽而风声微动,有人拂帘而来。
见到来人,念薇屈膝行礼:“回禀大公子,小君已经歇息。”
摇光颔首,示意念薇退下。
缓步上前,皎洁铜镜前美人半伏,青丝如瀑,流泻于洁白寝裙后,更显身姿楚楚,纤薄无依。殿内犹自萦绕着幽幽酒香,仿佛梨花初绽。
他不由得凝眉。
脱下身上的银狐裘,为她轻轻披上。
不料才披上,荷华便惊醒,她思绪仍有些浑噩,睁着一双迷蒙的眸子问他:
“你是谁?”
摇光哑然失笑,道:“母后不若再看看?”
荷华定睛一看,总算认出眼前的面孔。
她别过脸,不愿与他对视。
摇光却不甚在意,只是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淡淡道:
“今日容姬令你不快。”
荷华语声平静,“宫内确实需要一桩喜事,给陛下冲喜。”
“你在怨孤只是暂时搁置云将军的奏疏,并未直接回绝,让容姬寻得了空隙。”摇光点破荷华冷淡的缘由。
荷华不语。
半晌,才道:“这是殿下的打算,本宫无权干涉。”
“母后若真是不怨不恼,又何必写这些话呢?”
她微地一怔。
却见他从自己方才伏倒的地方,抽出一张洁白丝帛,上面墨迹淋漓,正是醉酒后的意气之语。
“宸王老狗,容姬笑面虎,玄止豺狼子,摇光……”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慢悠悠念出声:
“死狐狸?”
倒是一个不落,把现今紫宸宫里最尊贵的几个人骂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