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无论再怎样恪守礼节,他都不是幽京那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公子了。
荷华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因为有心事,这一顿饭下来,荷华吃得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默不作声注视着时鸣饮食。
贵族之间,向来推崇“食不言,寝不语”,时鸣自然没有忘记自幼所受的教诲,所以他也吃得很沉默。
等矮桌上的菜都撤下去了,荷华命念薇禀退周围侍奉的宫人,掩好宫殿的大门后,方才开口问时鸣:
“这几日在凤梧殿过得如何?”
时鸣想了想,回答:“承蒙阿姊照料,伤口已经结痂了。”
“那就好。”荷华颔首,又问他,“之前本宫说要送你出宫,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全凭阿姊吩咐。”时鸣神色平静,但迟疑片刻,他还是道,“阿姊,父王……”
他虽未说完,但明亮的眼瞳里,仿佛有碎金般的微光。
荷华知道他想问什么,她看了看周围,确认只有他们和念薇三人后,点头示意念薇将锦盒呈上来。
锦盒放于几案上后,荷华凝视时鸣,目光幽深:
“里面放着的东西,不仅是对兆朝,宸国,乃至如今中庭所有诸侯国,都至关重要。时鸣,在你打开它以前,我以长姊的身份提醒你,一旦开启,我不会容许你再走出紫宸宫。”
“从生到死,你往后的人生,只能与我绑定在一起。”
她没有再以“本宫”自称,而是换成“我”。
听到她的话,时鸣垂下眼帘,片刻后又抬起,纤长的羽睫颤动如同黑蝶欲飞,他问:
“阿姊是否不信任时鸣?”
他的眼眸是如此清澈,仿佛一汪清泉,清晰无比地映出荷华此刻的模样。荷华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疼,许久,道:
“你同我一样,是姬氏仅存的血脉。我不希望,来日我若出事,你也无法保全。”
她认真看他:“将来总要有人,能令姬氏这个姓,流传下去。”
时鸣摇头:“不,阿姊,真正能令姬氏的姓氏,姬氏的血脉流传下去的人,只有你。时鸣……身已残缺,愧对祖宗。”
他的唇边忽然浮现出淡淡的笑,那笑意是如此温柔,又含着如此多的期许。他忽然撩衣起身,向荷华行以跪拜大礼:
“所以,时鸣能做的,只有辅佐阿姊,好好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绝路,这条路上,姬氏十六子时鸣,愿以臣子之身,与吾君同行。”
第一次,他没有称呼荷华为阿姊,也没有称呼她为王后。
而是,吾君。
他向她,行的也是臣子面对君主的觐见大礼。
荷华的眼底浮现一层薄薄水雾,许久,定定道:
“尽力而为,生死与共。”
将时鸣搀扶起来后,她打开了锦盒,取出里面的传国玉玺。
“所以父王……”
看到玉玺的一刹那,时鸣便知道,姬芓大概率已经遇害。
竭力忍住心里的剧痛,荷华向时鸣简单解释玉玺的来历:
“当年兆朝倾覆后,长姊将奚夷与父王接到了秋岚山生活。前几日,我从长门园的暗道进入秋岚山,遇见他们,得到了玉玺。”
“父王为何遇害?”时鸣追问。
荷华闭上眼睛,语声微有颤抖:“为让我成功带着玉玺离开,他和奚夷,都被……二公子玄止,绑在骏马后,活活……拖死。”
“拖死”二字出口的一刹那,终究还是有泪水,无声滑落。
念薇和时鸣同样脸色骤变。
面对几案上静静伫立的玄青色传国玉玺,时鸣再度撩衣下跪,对着玉玺,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念薇同样行以跪拜大礼。
再度起身时,时鸣又问:“除了玉玺,父王可还交给阿姊什么?以静纾姐姐的为人,若是此事连贴身宫女念薇都不曾告知,那必然还留了后手。”
荷华一怔。
当时逃生太仓促,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听时鸣一问,她也意识到,当年静纾既然能够将兆天子安然无恙地从幽京接到宸国,还令奚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仅凭静纾一个人的力量,必然难以做到。
更何况后来静纾去世,她在念薇帮助下后宫争宠,根本无从顾及姬芓和奚夷等人。实际上,她们连对方的存在都不曾知晓。
想到这里,荷华问时鸣:“时鸣,你是如何得知父王还在世的?”
回忆片刻,时鸣道:“国破之后,我同几位宗室子,带着剩余的零散军队继续抗击宸兵,直到……”
他眼眸微垂,掩饰那一抹落寞,“直到所有人,被赶尽杀绝。”
平复一下心绪,他继续道:“落入宸军之手后,二公子玄止命人在战俘营里给我施了宫刑。我本欲求死,但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一个不知名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父王没有死,要我去宸国找你。等我醒来,我面前只剩下伤药和一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