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女孩,对着身后的几个亲卫命令道:“保护好陛下。”
璇玑更加迷茫。
直到摇光快跨过那道门的时候,他才听见身后很小很小声的一句“阿爹”,他的背影猛地一颤,凝滞半晌,但他没有回头。
而是重新挪动脚步,缓慢地迈过门槛,走进太极殿。
很多年后璇玑才反应过来,当时他不是不想再看她一眼,而是害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往前走。
空寂无人的大殿里,太后荷华宫装高鬓,眼角一抹朱砂艳丽如血。
看到他来,她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扬了扬唇,“看来这一局还是你赢了。”
面对她的恭维,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她,如同凝视横在两人之间十几年的漫长光阴之河。
“摇光,我不如你。我生于宫廷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自小学得是礼义廉耻的规矩,琴分七弦的音律,女工描红的技法,可你……”她嘴角轻撇,“我知道你和玄止一样,十岁一满,就亲自去战场上历练了。”
“你只有这些话和我说吗?”他看她。
“事到如今,你还想我说什么呢?”她弯唇,“我和你说过,我愿意原谅你以前做的很多事,因为我知道那时你是宸国太子,你的身份决定你只能如此。可现在……现在的路,不是你再次做出的选择吗?”
“你永远不会站在我身边,即便停驻短暂一刻,也会毫不犹豫选择与我背道而驰。因为你永远有你的野心,永远有你的欲望。”
很短的一段话,她却连续用了三个“永远”。
他终于笑了,反问她:“但是阿曌,你不也一样?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呢?”
“是啊……我们是一样的人。”她垂下眸子,喃喃。
两人对话的间隙里,周围的宗室已经跪倒一片:
“恳请公子诛杀妖后!!”
“听到了吗?你的族兄族弟们,在恳求你杀了我。”她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你要动手吗?我看到你的纯钧剑已经出鞘了。”
摇光紧握住剑柄,不发一言。
“恳请公子诛杀妖后!!”
宗室们的呼声愈发响亮。
摇光深吸一口气,问她:“当日父王驾崩,你之所以留我的命,只是为了利用我,帮你统一剩下的国家。”
她没有迟疑:“是。”
“你故意放任我与宗室们接触,是想逼人谋反,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微微笑了笑:“是。”
“你……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我。”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艰难地问道。
笑容凝滞在她唇角,许久,她轻轻点头,没有直接承认:“……嗯。”
三问三答,一如当日宸王烨去世后,两人在昭阳殿外的对话。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盘旋在他心底已久的问题,他向前走了一步,寒冷的剑光闪烁在他的腰间,他一字字问她:
“你爱我吗?”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爱。”
从十四岁入紫宸宫到二十五岁的十年多时间里,整个紫宸宫里,再不会有任何一人,能让她辗转反侧,思之如狂。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长平坡下,至今白骨累累。
秋岚山里,碑林之上,一个一个将士的名字,皆是斑驳血泪。
她为兆朝末代公主,最后复国的希望,若是抛弃一切,只追求自己的爱情,如何对得起兆朝战死的数十万将士?如何对得起她身上流淌的姬氏血脉?
如何对得起……生命最后,将传国玉玺交给她的父王与乳母?
国仇家恨,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
听到她的回答,他唇边露出一个淡薄的,像是天边浮云一般的笑:“这就够了。”
“恳请公子诛杀妖后!!”宗室们跪在地上,以头扣地,呼声连连。
面对一众宗室的请求,摇光终于拔出了纯钧剑。
就在摇光足尖一点地,向荷华疾冲而去之际,同样有冷锐的寒光,从荷华宽大的袖子里一闪而过!!!
“嗤”,一蓬艳丽的血花小小绽放,艳如朱砂。
他们相互拥抱着彼此,明明亲密无间如情人,却都手握刀刃,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纯钧剑匡然坠地,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清脆而绵长。
摇光将装着翡翠镯的匣子从袖子里取出,交给她,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一步,向她笑了笑:
“现在……你可以称帝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俯下身,缓缓向她行肃拜礼:
“愿陛下高坐明堂,千年万岁——”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楞在原地。
紧接着,利箭如雨,大殿的角落涌出无数鬼魅般的傩面军,将没有中箭,想要逃跑的宗室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