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心情大好,甜甜说了一句“多谢母后”,便哼着歌儿,在侍从的前呼后拥下,一蹦一跳走远了。
凝视着女儿离开的背影,荷华重重叹了口气。
是,她确实没想过要送公子景。
可是不送公子景,她还能送谁呢?
她现在都有些怪摇光了,她作为宸桓王的正妻都没想着给后宫妃子打胎,他打个什么劲,连公子恒这种十几岁的胎都硬生生被他给打没了!但凡他能手下留情一点,她也不至于连个质子的人选都找不到!
可……她又真的只能全怪摇光吗?
琳琅殿的那场晚宴上,座位是她安排的,喂给貔貅的竹子是她亲手递过去的,就连原本放在公子恒面前那一碟酸涩的李子,她也全然知情。
摇光曾说她和他是同谋,她很想矢口否认,但她知道,他没有说错。
公子恒的去世,和她也有着莫大关系。
原本她今晚要去明华殿歇息,然而一想起琳琅殿的地面上鲜血淋漓的小少年,她半点心思都没有了。
荷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深深呼吸后,决定出去散散心,顺便思考怎么解决和北疆交换质子的事。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流泻在地上就像一片亮亮的水银,荷华没有带任何内侍和宫婢,只是一个人沿着瑶华池,慢慢地踱步。
她的心情真的很乱。
她已经竭力遗忘公子恒,但越想遗忘,小少年的脸庞在脑海里便越是清晰。
实际上,公子恒之死是她心里永远拔不掉的一根刺。
在此之前,她也杀过人,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深宫内苑里,譬如容姬、譬如玄止,譬如那些入侵黎地的耜兵。
但她只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可公子恒不同,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对她不利的事,甚至在晚宴举办前,他还送了她一朵绢花,尊敬又乖巧地叫她母后。她也承诺秋夫人,会保住公子恒的性命。
但……事与愿违。
荷华停下脚步,只是抬头仰望天上的一勾狼牙月。
她联手摇光,害死了公子恒与秋夫人,她自己也失去了和摇光的第二个孩子,损伤了元气。血债血偿,一报还一报,母子二人若泉下有知,应该……会稍稍有点安慰吧?
荷华思绪飘飞了好一会,忽然身后响起两声咳嗽,她陡然庆幸,转身看向来人。
是苏日勒。
怎么回事,他不应该在驿站吗?
见荷华微微蹙眉,高大英俊的风炎部大君解释道:
“下早朝的时候,敖日被陛下留下来陪她玩耍,本王担心敖日不熟悉紫宸宫,又不好贸然打扰陛下,于是就在宫外候着,见敖日一直没出来,派人通传了陛下后,便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宫接人了。”
这个璇玑,贸然留人家小王子在宫里,居然也不和她说一声!
荷华不由得有些恼怒。
她带着几分歉意开口:“陛下向来三分钟热度,晚膳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哀家这件事,这个点令弟恐怕被留在昭阳殿的偏殿候着了。大君无须担忧,哀家待会就命人把他接过来,好好交到大君手里。”
“无妨,左右敖日以后也要在天耀城呆着,提前熟悉一下这边的人情世故也没什么。”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苏日勒十分看得开,他爽朗一笑,道,“这么晚太后还不歇息,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荷华心想,我总不能说现在紫宸宫里一时半会找不出交换的人,你能不能把你这个便宜弟弟领回去,我们就单纯定个盟约好吗?
想归想,说是不可能说的,君无戏言,总归是自己当年泼出去的水,现在想收也收不回来。
于是只能保持着礼貌微笑,道:“哀家只是忧心陛下的学业,故而出来走走。”
苏日勒点头:“在见到敖日前,本王便陪太后一起散散步好了。”
说着说着,他又微叹口气:“本王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太后是母亲的侄女,本王也很想听太后讲讲母亲以前在中庭的事。”
刚觉得苏日勒太过于自来熟,生出一些抵触心理的荷华,见他提起自己的姑姑,兆长公主姬怀赢,心瞬时软了许多。
再怎么说,从血缘上,他毕竟是自己表哥,毕竟是姑姑的儿子,毕竟是兆朝姬氏仅存的血脉之一,和他一起散步,也不算太违背礼法。
注视着眼前面容轮廓带几分姬氏影子的风炎部大君,荷华点头:
“那就劳烦大君送哀家去昭阳殿了。”
去昭阳殿首先要经过瑶华池,然后穿越一座长长的拱桥,最后再经过原本是太子东宫的明华殿,就到了。
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荷华与苏日勒就这样一边闲闲聊着天,一边向前走着。穿过白玉拱桥的时候,天上一勾弯月,水面一勾弯月,静得能听清水里的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