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解释完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后,齐清跪地行礼:
“民女今夜前来,只想请求太后改变心意,放碧落城百姓一条生路。”
“所谓成王败寇,其势如江河决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今你想要救碧落城于屠刀之下,你就不怕,哀家杀你?”荷华不动声色。
如今的她,已经隐隐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甚至某一瞬间,会让人联想起“杀伐决断”这四个字。
听见太后的质问,齐清抬起眼眸,目光清澈,与她对视:
“民女曾听闻王道与霸道之说,霸道,以力假仁,恃强而凌弱,其政尚刑名、崇权谋,虽能一时威服天下,终难久持。”
她顿了顿,语气陡转:“而王道,以德施政,怀柔天下,其政崇仁厚、重民生,以礼义结邦交,以仁德聚民心。所过之处,如春风化雨,百姓亲附,四方来王,非以兵戈胁迫,而使万邦协和,久安长治。”
她一字一句轻声问她:“太后,毕竟是要行王道的,不是吗?”
荷华沉吟不语,没有直接回答齐清的问题。
许久,她微笑起来,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问齐清:
“当年为你改姓实乃为保全你性命,不得已之举,如今你大仇得报,为我大宸立下汗马功劳,是否希望恢复萧姓?”
齐清却婉拒了荷华的提议:“不,我还是愿意用现在的姓氏,至于萧姓……”
她默然一瞬,开口:“父亲给予我出身,保证我的生活,救我性命,我也还萧氏以荣华富贵,令他享香火供奉。母亲赐予我骨血,养育我长大,我继承她的姓氏,延绵她的血脉,令她获得封赏,母凭女贵。”
“所以,我想从旁支里选子嗣为父亲过继,让萧氏一族在延夏城不至于断绝,但往后余生,我不愿为萧氏宗族所累。”
“之前我曾寻访母亲的亲戚,只可惜他们均已在战乱中过世。如今我已经冠以齐姓,与陛下有连宗之情,还请太后从齐氏宗室里寻一孤儿,作为我的养女,继承我的爵位。只是有一点……”
她再度伏地,向荷华行拜礼:“我百年之后,延夏城齐氏的祠堂里,务必悬挂我母亲的画像。如此,也不算辜负了我这一生的奔波。”
面对齐清的一片拳拳孝心,荷华点头:“哀家允了。不过,你为旁人求了这么多,你自己呢?”
她垂下眼眸,半晌,才重新道:“我想带着阿钰的骨灰,去九夷各地走走,以前在王宫的时候,他总和我念叨,不知道郢国的其他地方是什么样。我想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这一生,我亏欠他良多。”
因为亏欠,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他保全他的子民。
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一场君臣对话结束,碧落城最终逃过了一场浩劫。
不仅如此,太后荷华还履行了自己昔日在紫宸宫的承诺——令齐清获封定郢侯,母亲为荣国夫人。
生前寂寂无名,只是萧氏家主的妾室,被世人冠以萧齐氏的称呼,死后却母凭女贵,得入宗庙供奉,享百年香火传承。
撰写《后兆书》的史官,对此评价是:
“昔者妾室屈身,唯附宗姓;今则夫人列爵,独耀门楣。身死而庙食千秋,名隐而恩被九泉,非有贤女如璋如琇,焉得母仪若此?斯诚可谓:生男未必胜生女,女耀门庭母亦辉。”
九月,荷华处理完碧落城的各项事宜,将郢国一分为二,碧落城所在的地方命名为汧灵郡,原本颜瑾的封地临渊郡更名为平渊郡后,与摇光一起率军返回王都天耀城。
其时正是秋菊盛开的季节,云中平原上蔓草飘摇,过罗沟关时,荷华惊讶发现,遍野尽是墨红色的野菊伏地,如锦毯铺陈至天尽头。
那些汲取了尸骸养分的菊花,花瓣细碎,状若蝴蝶,仿佛泣血。
重重花海之间,有新伫立的一座座墓碑,皆由粗粝的青石刻就,碑面无名无姓,只凿着简单的凹痕。更远些的碑群间,隐约可见几束用野菊扎成的花束,褪色的麻布条在风中飘拂,恍若未竟的絮语。
不知为何,明明征服了郢国,令自己的统治更上一层楼,但此刻看见这些石碑,她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你当初送到公主府的帛书里,究竟写了什么?为何颜氏兄妹三人,会因为它相互残杀?”她忽然轻声开口,询问摇光。
摇光摊摊手:“没什么,不过是和郢国先王,郢明王的遗诏有关。”
荷华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难道遗诏里说要让颜瑾继位?但我听闻颜瑾身份存疑,不一定是郢明王的血脉……”
摇光笑着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宫廷妃嫔伺候君王起居都有严格记载,玉姬作为宠妃更是如此。颜瑾如果真是郢襄公的血脉,那以郢襄公的为人,必定会扶持他登基,可他没有,这就说明郢襄公也不信颜瑾是自己儿子。话说回来,我的帛书虽是伪造,但郢明王去世前,确实曾留下一道遗诏。只是遗诏的内容并非令颜瑾继位,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