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郢军在罗沟关大败,主将江笑身死,于颜瑾而言,不吝于钝刀割肉。而且每接近罗沟关一步,割肉之痛就越深刻一分。
等坟堆上最后一捧雪覆上,颜瑾重新跨上马背,摇光抬起手:
“放!”
顿时,滚木礌石从两侧山崖倾泻而下,惨叫声混着兵器撞击声在山谷回荡。郢军前锋瞬间被砸得人仰马翻,后方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宸军已如猛虎下山般杀出。
摇光身披银甲,纯钧剑划出雪亮的光弧,如淬雪的银龙破云而出,冲入敌阵,直向主帅颜瑾而去。
双剑相交,清冷的剑光如烟火般散开,错身而过的一瞬,颜瑾面无表情地开口:
“果然是你。”
摇光淡淡道:“你向宸国发兵时,就该料到你我会有一战。”
“如此说来,你倒是要谢我了。”颜瑾冷笑,“不然你现在还是你们太后的阶下囚,锁于深宫而不得自由。”
摇光挑眉:“谢你什么?谢你假借着宸国给你投毒,屠戮我宸国子民吗?还是谢你让我千里迢迢,非得跑来战场上送命?”
又是几轮交击。
颜瑾在马背上身子一斜,纯钧剑的剑刃从精钢的甲胄上划过,刺啦带出成串的火星。
躲过一击后,他一带缰绳,战马腾空跃起,重新隐入郢兵方阵中。
诚如摇光所言,他之所以中毒,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处置了齐清。即便她不是什么宸国细作,他也不容许有人会让郢王钰如此乱神失智。现在趁着齐清还未怀上龙种,他还有法子对付,来日她若是一朝得势,诞下皇子封为王后,恐怕又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宸国太后。
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在郢国发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鲜血迅速浸透雪地,将山岭染成斑驳的红白。五万将士的阵列此刻如破碎的蛛网,被宸军的攻势撕得七零八落。
“盾牌手结阵!弩兵掩护!”
颜瑾的吼声混着风声,却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惨叫里。
他的剑刃已卷了口,暗红血渍顺着精钢纹路凝结,身旁亲兵接连倒下,飞溅的血珠在雪地上炸开朵朵红梅。
一名宸军悍卒挥着战斧劈来,颜瑾侧身躲过,剑尖顺势刺入对方胸膛,可还未等他拔出兵器,后背便被流矢射中,剧痛让他踉跄着单膝跪地。
溃散的士兵们慌不择路,有人踩着同袍的尸体攀爬,有人被积雪滑倒后遭马蹄践踏。铠甲与积雪摩擦的刺耳声响彻山谷,兵器坠地的铿锵声、哭嚎求饶声交织成一片。
两个郢军小卒相互搀扶着奔逃,其中一人的肠子顺着断裂的甲胄垂下,每跑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黏腻的痕迹。
“往晚枫镇撤!”颜瑾咬碎钢牙,强撑着起身。
郢军残部如同被惊散的寒鸦,在寒风中仓皇逃窜,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与破碎的战旗。
“大公子,要追吗?”沈冉询问道。他脸上也沾着几道血迹,凝固的深褐色血痂让原本英挺的面容看上去狰狞可怖。
面对郢军的溃败,摇光摇头:“穷寇莫追。郢军虽败,但五万兵力仍不可小觑,贸然追击恐中埋伏。”
是夜,晚枫镇外的军营。
随行的医官正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用钳子将箭矢从颜瑾背上拔出。
箭矢拔出后,在青年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个血肉翻卷的伤口,医官给伤口覆上金疮药,又用纱布从前胸到后背密密裹了一圈,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好了,君上剩下的时间一定要静养,切莫动武,撕裂了伤口。”
但颜瑾穿上衣服后,对医官的话置若罔闻。
他一双狭长的凤眸只是盯紧沙盘上盛阳城一带的地形,仿佛在思索什么。许久,他微微笑起来,对服侍自己的左内侍道:
“叫上大夫前来,为我准备一艘战舰。”
左内侍哑着嗓子,道:“君上不可,医官才嘱咐过,您应当静养。”
颜瑾摇头:“叫你去就去。盛阳城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正是士气松懈的时候,留给我们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必须要趁着东境军还未与摇光汇合,提前控制盛阳城的局势。”
“您是想……”
颜瑾颔首:“我亲率一百精兵,趁夜从汧灵江顺游而上,潜入盛阳,挟持宸国太后,令摇光撤兵。”
“等他返回盛阳……”他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但君上您的身体……”左内侍仍是担忧。
颜瑾却笑起来,“无须担心。当年我杀襄王叔,整个王府上下,真正忠于我的,也只有不到一百人啊。”
“但今时不同往日,君上您已身居高位,何必再以身涉险?”
“以身涉险?”面对左内侍的劝诫,颜瑾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忽然摇了摇头,目光沈沈地望着帐外漆黑的天色,语声里带着几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