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知道,无论是大旱、疫情还是蝗灾,在时下人看来,都是上天对统治者的惩罚,当地父母官往往都要祭祀祷告以平息天罚。若是蔓延到全国,即便贵为一国之君,颁布《罪己诏》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原本因为璇玑顽劣而怒气冲冲的她,不得不冷静下来,对臧寿道:“传彻侯入宫,劳烦丞相大人与哀家去集议堂议事吧。”
又转过头看向璇玑:“你与太傅和太师在这里好好上课,晚膳时哀家会检查你的功课。”
集议堂与御书房相隔不远,顺着书房外花园的鹅卵石小径走几步路就到了。原本宸王烨都是在御书房与心腹大臣议事,但荷华掌权后,书房要用来让璇玑上课,她便命工匠在御书房外另修了集议堂。
廖若进集议堂的时候,阳光暖熙,荷华正在看时鸣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奏疏。斜斜的金色光柱里,淡青色曲裾的丽人眉眼低垂,执着竹简的手指纤细白皙犹如春笋,丞相臧寿立在不远处,神色严肃。
“太后。”廖若止住步,毕恭毕敬唤道。
荷华放下奏疏,命念薇将它递给廖若,“你看看吧。”
廖若展开一看,只见奏疏里说,因为接连数月不曾下雨,丰泽郡境内的百姓,连汧灵江旁龙王庙里的龙王雕像都拖出来砸烂了。时鸣已经采纳姜璘的建议,从云梦泽开凿水渠引水到干旱严重的地方,弥补了一部分损失。
然而如果继续
干旱下去,云梦泽恐怕也难以维系整个丰泽郡的用水,毕竟临近还有萤川郡和乌金郡,两地同样受到旱灾影响。
实际上,时鸣落笔写奏疏时,原本浩瀚方圆六千余里的云梦泽,水域已经缩减了四分之一。
竹简上的内容全部看完,廖若同样蹙眉,沉吟半晌后,道:
“丰泽郡并入我大宸领土时日不多,如今遇到大旱,境内恐怕会引发暴动,太后既然召末将前来议事,想必心中已有了主意?”
荷华颔首:“不错,哀家刚刚和丞相商议过,决定开仓放粮,跨区调赈。丰泽郡当年赋税全免,徭役暂停三年。除此之外,姜璘修水渠的提议哀家也打算推而广之,从汧灵江的上游洛川一带,修一条新的运河,贯穿丰泽郡,汇入沐澜江的分支藏珠浦。”
“以工代赈,确实是一个办法。”廖若点头。
未几,臧寿捋着花白的长须,开口:
“无论是开挖灌溉渠道还是加固堤坝,都需要招募大批青壮灾民,每日发放低于市价但可糊口的粮饷。目前丰泽郡的郡仓粮食还剩三十万石,若是全额赈灾的话,能支撑一个月。而整个宸国太仓里的粮食储备约为一百万石,也只能维持半年时间。”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策虽能解决丰泽郡内流民暴动的问题,增强当地抗灾能力,但需要彻侯派军队监管工程,维持纪律,否则老臣担心粮食还未开始发,便被灾民抢光。”
荷华亦是道:“哀家希望你亲率中央军精锐进驻丰泽郡,在郡县治所、粮仓、交通要道部署屯兵,每日派骑兵巡逻,公开处决趁机抢劫的盗匪,树立‘犯禁者死’的威慑。”
廖若笑道:“这倒是不难,末将带三千廖家军前去便是。”
臧寿却道:“不可。”
荷华挑眉,“为何?”
臧寿缓缓吐口气,道:“太后可曾听过丰泽郡内最近流传的一首歌谣?”
“什么歌谣?”荷华追问。
臧寿扫了两人一眼后,平静出声:
“赤日曬野兮,牝鸡晨鸣。阴阳愆忒兮,祈雨无灵!”
荷华与廖若皆听明白了。
民谣里的内容,是在指责上天之所以久旱不雨,皆因女主当政,阴阳颠倒,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
荷华微微一哂。
如她所料,果然有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过一场干旱而已,她还没这样容易被打倒。
她看向廖若,道:“你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带着傩面军去。让整个丰泽郡,哦不,全天下人都知道,宸国就是女主当政,女子握兵权。对了,求雨仪式也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往年不都是男巫祝祈祷么,今年便换作巫女祈雨好了。祈雨这件事便交给齐清去办,她是沧澜郡人,对这些一向耳熟能详。”
臧寿皱眉:“太后焉能不考虑民意?”
她却笑:“哀家向来以德服人。”
语毕,施施然离去。
廖若望着迤逦消失在门框外的莲青色裙袂,摊了摊手,补充道:
“武德也是德,丞相大人,不是吗?”
面对廖若的打趣,臧寿眸光沉沉,似有阴云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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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