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知道摇光的意思,然而,事到如今,只要宸王烨还活着,大局未定,她便不可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违背誓言,她做不到。
她能做到的,就只有不轻易许诺。
风帆鼓起,楼船即将拔锚启航,就在此时,城门突然人头涌动,向船队而来。
“这是……”
新就任的郡守晏婴翻身下马,向荷华一拱手:
“这些都是怀仁郡的父老乡亲,听说王后殿下与太子要启程,前来送送你们。”
荷华抬眸看去,只见绵延不绝的江岸上,挤满了素衣裹头的百姓。
不知是谁领头跪了下来,哗啦啦的衣袂声里,老人们颤抖着捧起陶碗,碗中米酒映着初升的日色;妇人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衣襟上别着连夜采的素色小花,花瓣上的露水落在江岸的石头上,像落不尽的泪。
有白发老翁踉跄着上前,竹篮里盛着新麦蒸的馍馍:“王后殿下教咱们种桑养蚕,这是新磨好的麦面……”
话未说完已哽咽难言。
荷华慌忙示意对方起身,“本宫只是尽了自己应该做的。”
然而百姓依旧长跪不起。
船工的号子响起时,不知谁唱起了送别的渔歌。
江风掀起岸上的素纱幡,孩童们将连夜折的纸船放入江中,点点白帆顺流而下,恍若落在水上的星辰。
凝视着那些纸船,荷华一阵心潮澎湃。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自己这趟远行,真正的意义。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荷华唯有长久地站在船头,向岸上挥手,直到无数百姓化作江雾里的剪影。岸边新栽的柳树枝条依依,似在替他们挽留。
长桨划破青绸般的江面,帆影摇曳处,浪花起伏。船队虽已经离开很远,晏婴仍站在渡口驻足眺望。
解决了蝗灾和青麦令,加上新就任郡守一职,他只感觉整个人畅快无比,于是迎着浩荡的江风,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越激昂,在江面连绵不绝,惊起水鸟扑簌。
见他如此模样,一旁的下属不由得好奇问道:
“说起来,这次郡守大人为何如此信服王后殿下?之前似乎见您也没有很信服宸王陛下的样子。”
——岂止是没有信服,自从幽京沦陷,晏氏一族不得不对宸国俯首称臣后,年少气盛的晏婴几乎可以说是经常腹诽宸王烨的各种政策,为此还被家主责罚过,勒令他出
门在外,务必管好自己的嘴。
听见下属的疑问后,晏婴微微一笑,道:
“人人评价宸王烨,说他雄才大略,以强权定天下,可你若是读史书,须知那只是霸道而已。”
“霸道?”下属不解。
晏婴感慨点头:“是啊,霸者,恃武力刑罚而御下,以暴易暴,威加四海。但治理整个中庭,真正需要的,不是霸道,而是王道!”
他扬眉一笑,眼眸中掠过一道亮光,朗声道:
“行王道者,以仁统御之法,内修文德,外治武备,薄赋敛,省刑罚,修政教,明礼义,使民养生丧死无憾。我看王后虽为一介女流,却隐约有王道之气啊。”
见下属一脸迷茫,他翻了个白眼,“和你说了你也不懂,走,回去喝酒!今天我请客,整个郡守府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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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是时,郢国,琼玉台。
一场歌舞刚刚停歇,身着霓裳彩衣的绝艳少女轻轻喘着气,如玉般的额头上滑落点点晶莹的汗珠。
她刚想扑进一旁的紫衣公子怀里撒娇,不料台阶上却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么?”颜瑾放下手里的玉笛,淡淡看向来人。
——自从若幽河一战,他大败于摇光之手,回国便向郢王钰请罪,虽然郢王钰并未怪罪自己的兄长,然而颜瑾仍是在琼玉台闭门不出,以示悔过。
内侍嗓音喑哑,低头道:“回殿下的话,您的意思,一字不动地转达到那位手里了。以及探子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太子摇光一行人已经在返回天耀城的路上。”
“那就好。”颜瑾颔首,“把她送进紫宸宫那么多年,从一个低微卑贱的奴婢扶持到夫人之位,也该到她效忠的时候了。”
听到颜瑾的话,绝色少女娇声道:“王兄,你觉得摇光会束手就擒吗?”
颜瑾拿了一块皎洁的丝帕,上前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而后唇角轻勾,微微笑道:
“就是要逼他谋反,逼宸国内乱。不然,我们如何坐收渔翁之利?”
说话时候,他虽是在笑,但目光却冷锐无比,仿佛有暴风雨在暗涌积蓄,直叫人胆战心惊。
第126章 生民(10)现在……你还要废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