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车上驮着满捆的麦穗,荷华上前叫住农夫。
“老人家,您这是去交田税吗?”
“是啊,不交田税怎么办?我的小儿子、两个弟弟还关在府衙里呢。”老汉摇头叹息,“我和他们说了不要和军爷起冲突,不听劝……”
“那你交了麦穗,后面你一家子吃什么呢?”荷华问他。
老汉苦笑:“有野菜挖野菜,没野菜打点兔子田鼠,再找左邻右舍借粮。要是还不行,就只能卖掉田,去富户家里当帮工。以前兆天子在位的时候,这种情况不也隔三差五出现,现在王位上换了个陛下,情况还是大差不差的。人总是要想法子活下去的……”
他的语气颇为感慨,“人人都说宸王陛下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陛下要打仗,打仗要粮草,粮草从哪里来,不就只有苦一苦我们吗?我们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说到这里,他不禁摇摇头:“说句大逆不道的,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对百姓来说,谁坐上那个位置,不都一样?姑娘你是贵人,贵人生来吃得饱穿得暖,是不会懂的……”
说着说着,老汉看了一眼天色,驱赶着牛车,继续向府衙前进了。
荷华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老汉的话。
这……就是百姓心中真实所想吗?
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最后是谁称王,是谁一统天下,征服四海,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过得好一点而已。
可他们的声音太小了,他们和她的距离太远了。
她看不到他们,她也听不到。
可她应该看见他们,应该听见他们!
一瞬之间,她忽然就明白了,社稷二字的真正含义。
社稷,社稷,先有代表百姓与庄稼的“稷”字,后来才有君王的千里江山,盛世希望!
当初的兆朝,正是因为它太不在意自己的子民,贵族酒肉腐臭,路边却有冻死之骨,荒田无数。等它想要弥补,想要挽救时,已是积重难返,无力回天。
因为,天下非姬氏之天下,非宸国之天下,而是人之天下,万民之天下。
十余载山河故地,熟悉的乡音萦绕耳边,终于,她面对着眼前的枯黄田野,声嘶力竭地哭
了一场。
第125章 生民(9)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从汴下学宫回来,荷华找到摇光,和他商议过后,将廖若、青芜、沈冉、晏婴几人都叫上,在水榭里开了个会。
关于分田安置流民的事,荷华道:
“我想……最好的法子,还是这些田归郡守府所有,以极低的价格租凭给农户,然后和他们立契,约定三年之内缴纳一定数额的地租后,田地便归他们所有。不然仅凭一张分地的告示,恐怕难以令百姓信服。”
原本死气沉沉的晏婴,听了她的提议后,眼睛一亮。
这段时间荷华的种种努力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然而百姓的疑虑,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好打消。
摇光亦是赞同:“确实。有地契在手,百姓也能更安心。”
晏婴追问道:“那地租打算定多少呢?本身农户耕种田地,便要缴纳田租,若是地租定价高了,恐怕对他们而言只会加重负担。”
青芜是贫苦农家出身,听见晏婴的问题,小心翼翼开口道:
“依我之见,不如就将田租和地租合二为一?每亩地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这样一个三口之家,在缴纳完所有的税赋后,刚好能糊口还有一定粮食结余。”
晏婴的眸光愈亮。
荷华觉得青芜言之有理,看向摇光,道:“怀仁郡受灾严重,确实可以适当减免税赋。殿下怎么看?”
摇光沉吟不语。
半晌,总算松口:“那就依照母后说的办吧。不过三年之期改为五年好了,五年之内,这些田都算作公田,只有农户缴纳规定额度的税赋,才能拿到地契。”
他摇了摇头,叹道:“若是对这些流民过于宽仁,回王都后,父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见他提起宸王烨,荷华同样微微垂下眸子。
房间里薄纱宫灯的火苗闪烁着,昏黄的光晕像是融化的琥珀。忽然一阵夜风穿堂而过,烛芯“噼啪”轻响,火光应声而灭。只剩下帘外的月光揉碎在水榭的波纹里,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仿佛千万里外君王幽深的眼眸。
新的告示张贴出来后,引起一大群流民议论纷纷。
虽然还是有人不敢相信,但年景既然已经差到这个份上,他们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一个胆大的老农,看了看箩筐里装着的孙子孙女后,咬咬牙,索性找到办事的官吏,签字画押按手印,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