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思忖,以自己的身份直接露面打扰他们不太妥当,于是藏在距离不远的树丛里,偷听两人的对话。
沈冉眼眶通红,“若若,当年你拒绝我,我自认根基浅薄,无法在云家倾覆之际护住你,可今日……”
他语声哽咽,竟是无法再说下去。
廖若摇头:“不是因为这些。我不想同你成婚,从来不是因为你官职不够高亦或是武功不够强,你已经很好了,在宸国,会有无数世家女子想要嫁给你。”
沈冉脱口而出:“我要她们嫁我做什么?从始至终,我只要一个你!你如果真的对我无意,牧野原一战,你又何必救我?!”
面对沈冉的质问,廖若默然一瞬,别过脸,轻声道:
“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要成婚。”
廖若的声音虽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沈冉心房。
一时之间,他差点无法呼吸。
面对沈冉的惊诧,廖若继续道:
“沈冉,我做不了当家主母,也没法成为谁的夫人,生儿育女对身体损伤太大,起码现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更想驰骋沙场。”
“我毕生所学,所擅长的一切,都不适用于管理家宅。”
“所以,无论谁娶我,都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说到这里,她回过头,定定凝视他,问道:
“你能接受妻子长年累月不在家而是戍守边关,沙场杀敌,可能某一次出征就马革裹尸无法生还吗?”
“你能接受妻子不愿意为你生儿育女,只想建功立业,永远会将自己的利益和廖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吗?”
问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依旧固执道:
“你能接受……若是有朝一日利益相悖,妻子会毫不犹豫地同你挥刀相向吗?”
“我为什么不能?!”沈冉打断她的话,“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有哪一次,我质疑过你的决定?”
听见他的回答,廖若眼里依稀有了泪光,她用手背飞快擦了一下眼睛,反问道:
“就算你能,你身后的云中沈氏一族可以吗?沈冉,我知你父母双亡,可你能走到今天,除了我祖父的栽培外,还离不开云中沈氏和太子殿下的扶持。”
“我以后大概率不会孕育子嗣,真到万不得已,必须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绵延香火,那她也必然是随我姓,承廖家的祠堂。”
“这对你,对你的家族,都不公平。”
“而我,在想走这条路的时候,也做好此生不会踏入婚姻的准备。”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坦白地向沈冉剖明心迹。
沈冉深深呼吸着,水榭旁的树叶哗啦啦地随风而落,在这场泛黄的枯叶雨里,他久久站立,半晌,才喑哑着嗓子开口,问
她:
“那你爱我吗?”
迟疑一瞬,廖若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毫无心动呢?
在她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和他在庭院里追逐打闹,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在她还是云家大小姐,被禁足于暗不见天日的厢房的时候,英挺的少年郎从墙头翻下来破开窗,朝她伸出手说“跟我走”。
更不要提后来两人在沙场上并肩作战,一同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无数个日日夜夜,几乎都是枕戈以待,只想着若是对方死于敌兵之手,自己爬也要爬过去给他报仇。
见廖若承认,沈冉红着眼睛,“好,这就够了。我等你。”
“如果四十五岁后你我依旧能从沙场上活着回来,我还娶你。你要战功赫赫没关系,你要名扬四海我陪你。后世的史官如果要书写,我们的名字会并列在名将本纪。别人提起你,记住的永远是宸国威名远扬的第一女将,而不是我沈冉的妻子。”
廖若诧然。
她双唇蠕动着,仿佛想说什么,然而沈冉已经决绝道:
“这是我自己的打算,与你无关。一言既出,此心,无改,无悔。”
他将秘银枪固执推向廖若,而廖若迟疑了一刻,最终还是伸手接下。
荷华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突然,心里就生出了一丝羡慕。
你在羡慕什么?
她问自己,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细细地回答:
“我在羡慕他们仍能无所顾忌地说爱。”
爱是什么?
是知道你所有的不堪,伪装和算计,依旧还会心悦于你。
虔诚,真挚,满怀期待,一颗心皎皎如明月。
摇光,会这样对她吗?
不,她知,他永远不会如此。
她和他,都是野心勃勃的政客,阴谋家,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刽子手怎能谈爱?怎能在刀尖上相拥着取暖?
他们的身体曾经相爱,灵魂,却从不曾坦诚相待。
凝视着水榭里的那对璧人,荷华摇了摇头,正要离开,不料却被人拉住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