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没有攒够军功,就死在了浅滩上。死时双眼睁得大大的,仰面无力看着天,他的新婚妻子再也等不到他带着礼物归乡。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么?
很多你认识的人会因它死去,可能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爱人,甚至是……你自己。
可你无能为力。
荷华怔怔想着,第一次深刻了解“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这句诗的残酷。
廖若陷入绝境,步步后退,脚下的沙地被踏出一个个深陷的脚印,眼看廖若就要被敌人的利刃刺中,荷华再也无法忍受,她抢身上前,从地上捡起弓弩和几只羽箭,然后弯弓搭弦,射向郢兵!
三枚利箭接连发出,如流星般穿透郢兵的胸口,郢兵应声倒地。
“多谢小君。”廖若感激道。
荷华摇头,和她背靠而立,“时间不多了,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
廖若又岂会不知?她身上的青铜肩甲已经嵌进三支短箭,她反手斩断箭杆,任鲜血顺着犀甲纹路淌成溪流,道:
“先向树林撤退,浅滩不好掩护。”
荷华点点头,正准备朝树林的方向移动,谁知下一秒,流光掠过,一名郢兵从战舰上挥刀暴起,凌空劈向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喝传来,如同雷霆划破长空:
“休得放肆!”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一匹漆黑泛紫的骏马自太阳下高高跃起,马背上的人身着银白战甲,宛如烈日降临。
“叮当——”
古剑纯钧带着秋水般的寒光,震开刺向荷华的利刃,然后剑尖一转,像裁纸一般,转瞬便将她身边的两名郢兵斩杀!
是他……
生死旦夕之际,他还是赶过来了。
看到熟悉的面容一刹那,荷华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带着丹皎黯淡的目光也瞬间被点燃,欣喜出声:
“王兄!!”
很快,马蹄声如战鼓轰鸣,卷起漫天烟尘,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一队精锐骑兵迅速赶来,半空中宸国的玄底旗帜猎猎招摇。最后面的骑兵用战马拖着一辆青铜制成的车驾,像是威风凛凛的巨兽。
有了太子摇光的加入,战局瞬间扭转。
廖若精神为之一振,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度握紧长枪,带领属下与摇光里应外合。
两人的联手下,郢兵原本紧密的阵脚大乱,如同散沙般四处逃窜——郢兵在船上可以说是以一敌百,但上了岸,就远不是以“动如雷霆,疾如风火”而著称的宸国骑兵的对手了。
被打得丢盔弃甲的郢兵里,摇光长剑纵横,挥舞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很快便杀到荷华身边。
他看了一眼衣衫染血的荷华,还有怀抱着哇哇大哭婴儿的丹皎,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对廖若道:
“廖少造,你且护好王后,这些鼠辈,交给孤收拾。”
廖若用力点头,退到荷华身旁,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满是对太子的感激与敬佩,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
“——大宸!!”摇光率先开口。
“大宸!!!”骑兵喝声如雷,惊得天地为之震颤。
排山倒海般的气势里,太子摇光如流星般冲入敌阵,他剑法凌厉,每一剑刺出,都像是星辰坠落,带起一片血雾,所到之处,郢兵纷纷倒下,如同被秋风扫落的落叶。
最后一名郢兵倒下之际,浅滩上已是尸横遍野,宸兵与郢兵的死尸紧密靠在一起,头脚相连,像是一幅惨烈的血色沙画。
摇光手持长剑,剑锋直指战舰上的紫衣公子,目光冰冷如雪:
“颜瑾,你还有何话可说?”
面对郢兵的败退,颜瑾面不改色,只是笑道:
“云中一别后,瑾挂念摇光殿下良久,今日能于此重逢,幸会。”
他说的还是三年前,郢国与宸国因为在云中平原的国界线划分而产生冲突,摇光奉宸王之命,亲到边境慰问将士,与郢国谈判。
那也是两位世人眼里齐名的诸侯公子,第一次相遇。
彼此都是笑容温和,如沐春风,轻云般的广袖下却暗藏利刃。
听见颜瑾的客套,摇光同样扬了扬唇,“孤同样对临渊君思念颇深,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未能在你的葬礼上与你重逢。”
“那就要令摇光殿下遗憾了,瑾的葬礼,殿下恐怕还得再等上几十年才行。不过若是摇光殿下先瑾一步离世,瑾定当以国丧之礼出席,并为殿下作赋哀悼,以示悲惋。”
颜瑾依旧风度翩翩,如果忽略对话的内容,光看表情,大概真会让人以为两人都是情真意切,与故人久别重逢,相互不胜唏嘘,感叹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荷华第一次发现,原来世上还有人和摇光一模一样的口蜜腹剑,绵里藏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