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却透着十足的威严,在空旷的庭院中久久回荡。
不知为何,顾威在听到她的斥责后,苍老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竟是向荷华躬身,缓缓行了一个肃拜礼。
“多谢,王后赠言——”
荷华微微一怔,不明白顾威为如何如此。然而还是道:
“带下去!”
一刹那的光景里,翻箱倒柜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女子的惊叫,小孩的哭喊,男子的怒斥,乱得不成样子。
荷华静静伫立在庭院中央,抬头看着丞相府的雕梁画栋,绣着金凤的裙摆拖在身后,仿佛黑夜中展翅欲飞的神鸟。
然而丞相府抄完,荷华却没有如预料那样,找到大笔钱财,只找到了一些田产地契和近万石粟米,折合黄金,也不过两万左右。
要不是知道实情,只看查抄下来的家产,荷华或许还真以为,丞相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呢!
如果姜堰所言不虚,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通过倒卖太仓的粮食,一共上供给顾威近七万两黄金之多。但这笔钱,到底去哪了?
荷华让金吾卫将丞相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百思不得其解的荷华,坐在丞相府的后院里,默默算着还差多少黄金——国库能出五万两,之前从三公九卿手里搜刮了五万两,姜家献上了一万七千两,查抄丞相府,又得了两万两。
可即便如此,依旧还差一万三千两黄金。
她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这段时日以来
,她已经竭尽所能,为前线筹集粮草。
荷华的心像被浸入了盐水的青梅,苦涩与酸楚肆意蔓延。
她突然很想哭。
“小君……”见荷华神色不对,念薇小心翼翼开口。
她抽了抽鼻子,“我没事,走,我们回宫。”
摇光还在等她,华容道战事如此胶着,此时此刻,他和前线将士唯一的救命希望,就是她。
她必须撑住。
她决不能倒下。
翟辂车在天耀城正中的道路上缓缓行驶着,车轮碾过夯土的地面,扬起细微的尘雾。
许是金吾卫驱赶的缘故,官道两侧静悄悄的,不像平常那样有商贩和行人的喧哗声。
就在即将抵达紫宸宫的宫墙外时,突然,翟辂车停住。
“小君,朱雀门前有人拦车。”念薇掀开垂帘,向外看了一眼,道。
荷华蹙眉,从翟辂车出来后,忽然怔住。
只见以樊蓁蓁为首,聚集着大半个天耀城的百姓。
他们挤挤攘攘,人头攒动,然而没有一个人不是手捧铜铢银钱,有的人除了铜钱外,还提着腊肉,晒干的玉米棒子等干粮。
荷华甚至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幼童,紧紧攥着一包饴糖。
之前去鹿鸣居的时候,荷华听廖若说过,城南李老头家的饴糖全是选用上好的糯米精心熬制而成,色泽金黄似凝脂,最是香软可口,在王都之中很受欢迎,贫穷人家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一包给孩子甜甜嘴。
这幼童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还打着好几个补丁,手里的饴糖想必是过年时候留下来的,舍不得吃,不然不会攥得这么紧。
她还没反应过来,樊蓁蓁就已经开口:
“王后仁德,我等昔日受王后之恩,如今国家有难,自当鞠躬尽瘁,为前线将士尽一份绵薄之力,以待他们凯旋而归。”
荷华这才留意到,她的身边还站着许多当初从鹿鸣居里救出来的姑娘,她们带来的钱财也是最多的,一串串擦得干净的铜铢在阳光下闪烁着铮亮的光。
荷华知道,许多姑娘从鹿鸣居出来后,留在王都的人里,有的嫁了普通商贩,有的找到家人跟随他们一起务农为生,还有的和樊蓁蓁一样,白天去学宫读书,晚上纺织做活,以维持生计。
但无一不是努力求生,在生活的担子下,负重前行。
她们生如蒲草,卑贱而毫不起眼,可蒲草扎根淤泥,在风雨中坚韧挺立,经霜雪而不折,于荒芜处蓬勃。
这便是生命的倔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的眼眶突然就有点发酸,用力眨了眨眼,才让泪珠没能掉下。
看到她的表情,幼童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松开手,将黄纸包递给荷华。
“王后殿下别难过了,给,饴糖很甜的。”
饴糖虽未入口,荷华却已感受到那股沁人心脾的甜意。许久许久,她总算出声:
“本宫替太子殿下,还有前线的将士们,谢过各位。”
说完,她以王后之尊,向着樊蓁蓁,还有樊蓁蓁身后整座天耀城的百姓,敛袖屈身,深深一拜。
有老人惊呼:“王后殿下,当不得,当不得啊……我们都是一些贱民,您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