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边燃了一盆银霜炭,暖意融融,两人舒适闲散的靠坐在柔软沙发里,说着年前年后的琐事。
自从袁闵礼奉命送二美回沪城,两人头一回有时间坐一块叙话。
袁二公子一到年关,就特别忙些。
袁家是一大家子,袁母虽慈和但身体孱弱,孀居的寡嫂只尽心抚养遗腹子,其余万事不管。
大大小小的事体几乎都落在袁闵礼头上,好在管家还算得力,但也少不得一天请示十来回。
“你是很该找个贤惠的内当家了。”方绍伦一直挂心着他沪城之行的结果,双手拢到火上,“魏伯伯怎么说?”
袁闵礼点点头,又续道,“但是魏司令希望一份体面的聘礼。”
方绍伦笑意微微凝住,魏司令口中的体面,可不是寻常人家所认为的体面。大概也是想探探袁家的家底。
别人或许不清楚,方绍伦却深知,三年前袁闵礼不能跟他一块去东瀛留学,除了袁家一摊子人事要管,经济也是一个因素。
金山银山要汇聚拢来十分不易,要花销出去,七八年功夫也尽够了。
尤其袁家连年不顺,天灾人祸遇了个齐全。
他突然想到除夕前一日,下楼闲逛,看见袁府的管家来找三姨娘。
人走后,三姨娘在那里念叨,“就算家大业大,也扛不住这么多打秋风的,哎……”
他还待问问清楚,五姨娘拖他进了房,送了一双亲手做的鞋给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九姨娘娘家人来打秋风的闲话,就把这事混忘了。
他低声问道,“今年铺子上的钱兑足给你了吗?”
袁家的铺子并入方家后,银钱的结算可就不由袁家说了算了。
袁闵礼点头,“兑了一半。”
一半哪够啊,袁家是大族,每到年关节庆要花的银子多了去了,光是宗祠族学这两处就是不小的开销。
就算方绍伦不事生产,不理家业,也清楚他的为难之处,如今又要置办一份拿得出手的聘礼……
袁闵礼伸过来两根手指,将他拧紧的眉头展开,“你皱什么眉,留学是我娘不肯,老婆本早就替我攒下了,聘礼是不用愁的。”
“你还是愁愁你自个吧,我好歹有着落了,看你爹怎么念叨你。”他看着他揶揄的笑,“光英雄救美,也不见美人青睐。”
方绍伦知道他是说沈芳籍那事,“当时咋知道她是美是丑?”脑海里闪过那张含羞带怯的面庞,“不过,确实是个美人哩,舞也跳得好。”
那天他跟沈芳籍跳了半晚上的舞,袁闵礼在包厢打牌并没有看见,“后来又跟人见面了?”
方绍伦点头,“就你们打牌那晚,才受了惊吓又回舞厅上工了。她跟颖琳差不多大,怪可怜的。”
“你要去沪城任职,岂不是能再续前缘?大少爷这么怜香惜玉的性子,啧啧啧……大概是要开展一段爱情故事了。”
“瞎说,别拿人家女孩子取笑,她那么点大……哎,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沪城?未卜先知了?”
“方叔打电话给魏司令的时候,我在边上坐着呢。”
袁闵礼对方家的情形很清楚,对方绍伦的脾性更是了如指掌,“要是副官或者参谋之类你可能还要考虑一下,让当个队长管点人马你是必去的了。”
他有些不舍,但沪城总比东瀛近些。已盘桓许久,起身告辞。按习俗还得去几个上级家里走动,其中包括张定坤。
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张定坤下属,理当去拜年。
方绍伦送他到大门口,又约定了初六去他家回拜。袁家亲戚来往多,出了初五才会稍微清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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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城,要论府邸的气派肯定是方府,护院巡逻、守卫森严。
论富贵则以周府为最,他家人丁兴旺,走南闯北见识也广,各个宅院都烧了热水汀,里头的摆设琳琅满目无所不包。
但要论宅子的底蕴,通通比不上袁府。
袁家是祖传老宅,几丛阔大的屋宇静谧的蛰伏在大通街尾,从八尺余宽铜钉密布的厚重木门踏入,迎面两道回廊,设有栏椅,拜访的客人在此落轿,随从可以在此歇坐等候。
方绍伦下了车便隐约听到叫骂声,等走到回廊前,见几个穿长衫马褂戴着青皮帽的中年男子,在那七嘴八舌的咒骂,“哥儿还当自个是有本事的哩,也不看看街上那些铺面,好好儿的袁记都变了方记。”
“就是,咱大哥辛苦置办下这份家业迟早让不肖子孙败光。一天到晚跟人屁股后头,能有什么出息!”
袁闵礼接了门房的通报,早迎了出来,搀着方绍伦胳膊。
那几个见他出来,又见客人上门,“呸”了两声便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