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爷看得起我,定坤自然从命。”他从怀里掏出申税簿子,“正好我这里也有事要找卢爷帮忙哩。”
他是个从不吃亏的主,但说得坦坦荡荡并不令人讨厌。卢爷笑着敲了他一记,绕到书桌后拿印信给他盖了戳。
熬完这场舞会,日子又往后拖了几天,张定坤领着赵文和几个随从带了一批货往西南边界赶,他家大少爷必定要回家过年,他自然是直奔月城。
一入城门便受到了沿途商铺掌柜热烈地欢迎,虽说张三爷明面上已经跟方家撕破脸,但他混迹月城十余年,施恩布德也不是一星半点。年关大节,远途而归,谁都要说上几句恭喜话。
他急吼吼回了张宅,立马让赵文避开众人去月湖府邸送信。又急令门房烧水,洗澡沐浴挑衣裳,大半年没见了,他真是想得心肝儿都在颤。
谁知不消半刻,赵文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三爷,大少爷没回来……”
“什么?!”
“我问过老管家和孙妈妈了,他陪袁二去东瀛治腿,已经去了个把月了,前几日拍电报说遇上海啸年前回不来了。”
张定坤简直如五雷轰顶,“哗”一声从浴桶中站起身,光着屁股满屋子乱转,一巴掌拍在方桌上,桌上摆着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老子真他妈蠢死了!打他腿干什么!该打脑袋!一了百了倒是省事了。”他气得跳脚,又骂方绍伦,“老子都跟他掰扯清楚了还他妈跟着去!非把老子气死才甘心!”等人到跟前,他非把他那两瓣嫩肉抽破皮不可,看是不是脑仁塞里头了!
赵文忙拣出睡袍给他裹上,沉声劝慰,“您消消气,大少爷必不会轻易答应这事,或许里头有些咱们不知道的缘故?不如回沪城问一问。”他向来沉稳,能抵半个军师。
张定坤慢慢消了怒火,大少爷没回月城,他待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立马就让赵文去订车票。但车票不是立等就有,他也得延一天再走。
还没见过外甥女哩。
年关将至,长居松山的一群人都回到了月湖府邸。灵波和蔓英假借去周府探望,蔓英留在周家支应着,灵波抱着小含章从后门坐黄包车去了张宅。
张定坤跟所有哥哥一样,见到自家妹子头一句话就是,“方二愣子没有欺负你吧?”
“他敢!”灵波傲娇地噘嘴,已为人母也不改泼辣的性子。欺负是没有,但关系也没多好就是了,“一天到晚跟慌脚鸡似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不过他不来黏糊她跟蔓英,她俩也乐得自在,懒得去管束他。
娃他爹不招人待见,娃娃却是可爱得不得了!含章已经半岁,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地眨,还不会说话,却能做出许多怪模怪样的表情。
她的莽汉舅舅头一回手足无措,不光送上全套满绿翡翠首饰当见面礼,又拈轻怕重地抱在怀里,捏着白胖脸蛋稀罕得不行,“再多生一个给我养!”
灵波朝他翻白眼,“你俩各自结婚各自生吧,也算没浪费基因。”她咬唇踌躇片刻,觑一眼张定坤面色,装作玩笑的口气,“这事大少爷可赶你前头了。咱们方家那位大少奶奶……应该是有喜了。”
张定坤“嚯”的抬起头,喜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说什么?”
灵波叹了口气,点点头。
大概时日还浅,沈芳籍并未打算张扬,但背着人难免有些行为表露出不适。灵波本就是学医的,又是过来人,自然看出了端倪。
张定坤僵硬着身躯,周身萦绕的低气压让小含章哭起来,灵波忙接过去,搂在怀里哄着。
“三哥,算妹子多嘴。人家跟你好着,可哪哪都没搁下。”
自从方绍伦执意结婚,灵波心里就一直不痛快。虽说婚礼上,大少爷追着她三哥去了,可回来跪了祠堂圆了房,小两口挺恩爱,还一块打羽毛球哩。
灵波虽然在府里的时间不多,也没少听下人们嚼舌根。她向来护短,心里很为她三哥鸣不平。
张定坤万万没料到这“惊喜”接二连三,简直让人有些受不住,摇晃着身躯,挨着沙发坐下。
当初那姑娘一股伶俐劲儿,他就十分放不下心,他太了解他家大少爷了,性子太善心太软,姑娘若是心机深沉些,水磨功夫施展出来,保不齐就……
他一脸颓色,看得灵波十分不落忍,可别人能瞒着哄着她三哥,她是绝不能瞒的,实话说出来确实戳人心窝子。
她只能搜肠刮肚地想些高兴的事情来汇报,“三哥,你上回从伦敦带回来的菌株已经研究出眉目了。”
“约翰逊给我捎过来几个百升的发酵罐,风冷水电这块西岷大学的赵教授帮了大忙,钱是花了不老少,多亏老爷子也不懂那些,随我折腾,总算提取出极少量的结晶。”说起制药,灵波便是眉飞色舞,“约翰逊说你上回跟他达成了协议,研究出的成果先给圣约翰试用,我就给他了,年前打电话来说,效果比磺胺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