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闵礼点点头,将苏娅萍拒绝让春桃顶罪的事情说了。
方绍伦听了直叹气,“娅萍果然也有一分烈性,难怪她和白小姐是好朋友。那这事怎么办?魏司令那边……要不我去求魏伯伯……”让岳家出手救旧爱确实是不好开口的。
袁闵礼打断他,“没用的,绍伦。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牵涉时局,”他颓然地摇头,“娅萍恐怕在劫难逃……”
就是因为清楚苏娅萍必死的结局,他才找三岛春明谈这笔交易,的确是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但是心中未曾没有一点难过,脸上痛苦的神情因而显得十分真实。
他攥着方绍伦衣襟,哽咽道,“绍伦,我真的对不起她……她当初嫁进关家,我不该跟她分说那些利益纠葛,她念着家里才会入了狼窝,如今又要为了家里,一力承担罪责……”意思是苏娅萍已经婉拒帮助,决心为着家人作出牺牲了。
男人是不会哭哭啼啼博人同情的,可他颤抖的双手,哆嗦着的身躯,无不在宣泄着痛楚。
方绍伦因而抛却了种种不适,与这位生了隔阂的至交重又亲密起来,任他靠在肩上,轻拍着他的脊背,袁闵礼低垂的面庞上泛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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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杀夫案开庭的前两日,袁闵礼在东瀛势力的帮助下躲过严密监控再次探望苏娅萍。他带去了一小盒草莓。
他们确立恋爱关系的那年冬天,沪城从漂亮国引进草莓苗,采用温室培育,大规模试种。但作为高档水果,只有洋人和有钱人家才有此口福。
她撑着苏家大小姐的架子,实则囊中羞涩,路过那些高档水果店,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掠过目光,暗暗吞口水。
他却能轻易看穿她的期待,买来一颗颗洗净,喂到她嘴里。那是她第一次吃到草莓,那份酸甜令她回味至今。
袁闵礼将药丸用蜡纸包好,放到她手心,细细地叮嘱,“这是重金求来的假死药,伍爷答应帮忙,届时会用女死囚代替你的尸体。你不要害怕,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心底仅剩的一抹温存令他撒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苏娅萍不知道有没有信,但是她紧紧攥着他的手,笑得泪花闪烁,“好。”
看他在催促下转身离去,她突然开口喊了一声,“闵礼。”
袁闵礼回头,她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轻声道,“情出自愿,我从不后悔。春桃,拜托你了。”
杀夫案牵涉走私案,因而被要求公开审判,各路媒体将法庭挤得水泄不通。
苏娅萍当堂承认关五的死系她一人所为,在法官要求供叙陈词时,她冷静却坚决的说道:“人是我杀的,我只恨没有早些动手!嫁进关家、嫁给这个人渣是我身为女子的大不幸。关九为保官路亨通,逼我以身伺客。关五不闻不问,反虐打我的丫鬟取乐。关家以女眷之名走私烟土早已是共识……”
她迅速而准确地说出那些妯娌的名字及走私的数目。在场沉寂片刻后,哄声四起。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们蜂拥向台前。
苏娅萍在汹涌而来的人潮里,露出极为畅快的笑容,这是她人生最后的高光时刻。当天夜里,她死在了监牢。
死无对证,反而将这起案件推向了最高潮。不光轰动沪城,连北平的报纸都进行了连续报导。金陵甚至派来特派专员,严密调查此事。
不久之后,关九、关四被撤职查办。如今这年月,几家经得起查呢?自然是揪出一窝硕鼠,肥了半壁粮仓。一个家族的倾覆不过数夕之间。半个月前还在风光办画展的关家大少爷仓促地踏上了逃往国外的邮轮,这回要想再回来怕是难了。
袁闵礼趁乱赎出了春桃,方绍伦建议将她送回月城安置,不管袁家方家都不缺她一口饭吃。
“她说要给她家小姐立个牌位,等过了‘三七’我再安排。”袁闵礼亲自送她到沪城乡下田庄,又采买了几个仆从,嘱咐她安心住着、耐心等待,等办完苏娅萍的身后事就带她回月城。
私心里,他的确想将苏娅萍最后的嘱托执行到位。
只可惜,春桃虽然忠心,却不甚伶俐。面对他别有用心的问询,丝毫不懂得遮掩,抽噎着说道,“我知道小姐做那些事都是为了袁公子,她赚的钱都给了您,她总跟我念叨,您一定会将我们救出火坑,带我们过好日子……”
袁闵礼点头,“都是我的错。”他转身给春桃倒了杯温水,“傻丫头,事已至此,哭也没用。来,喝口水。”
他亲眼目睹了那粒金贵的药丸是如何起效,如何在片刻之间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