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边长了一层秋海棠,开得正好。这花喜光但忌水,长在水边倒不如采去插瓶。沈芳籍踩着阶边鹅卵石,小心地伸手……斜刺里伸出只胳膊,抢在她前头把那丛花薅了去,等她起身,得意洋洋地递给她,“喏,给你。阶边滑,小心摔倒。”
他穿着西裤皮鞋,刨花水将鬓发梳得油光发亮,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举着花,摆了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姿势,“宝剑赠英雄,鲜花献……”
“谢谢二少爷。”沈芳籍打断他,也不接那花,转身就走。
“哎……”方绍玮沮丧地摸着后脑勺,这是怪他唐突了?正眼都不看一眼。他总比他哥要长得俊俏吧?看得上他哥看不上他?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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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前,月城的老字号裁缝铺上月湖府邸量体裁衣,冬季的皮袄斗篷要提前缝制,姨娘们年岁渐大,身材不免有变化,年年都要重新量,皮料皮毛也要选。
厅堂里热闹非凡。
芳籍向来勤快,苦水里出身也没什么架子,看裁缝师徒俩忙个不住,站一边帮着扯扯米尺,参详一下内里的面料。众人陆续量完,转身去吃饭。
裁缝累了大半日,收东西就准备走人。芳籍欲言又止,冬季的袄子她是没有的,却也不好意思张口,方绍玮从大门外走进来,取下墨镜,高声道,“大嫂,大哥特意打电话来,让给你多做几声衣裳,你们新婚可不能穿得太素净。”
方绍伦自然不会心细至此,方绍玮是隔着玻璃窗子看到她那副窘态了。裁缝立马搁下箱子,回转身,“哎呀该打!都忘了大少奶奶了,您快请……”
沈芳籍看了他一眼,他冲她夹了夹眼睛,她皱眉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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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夜色凉如水,明月高悬,沈芳籍推开轩窗探头凝望,在习习夜风中感受着深秋的凉意。丫鬟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大少奶奶小心别冻着。”少顷,又端来一碗红枣甜羹,“少少吃一点,睡得香,明儿气色也更好了。”
她待上下都一样和气,伺候的仆从们自然也投桃报李。
对沈芳籍来说,短短半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衣食无忧,还呼奴唤婢地当起了豪门少夫人,她回想前尘过往,很想念远在沪城的大少爷。
如果没有他,她大概还在苦水里挣扎,不知会沦落到怎样的境地。她对方绍伦的感激无以言表,至于那些暗涌的情愫则沉淀成了另一种感情,有的人会让你觉得这辈子不管以什么方式,能跟他有所牵扯,终归是种幸运。
她倚窗陷入沉思,等醒过神,耳边萦绕着一阵箫声,音色空灵,呜咽不停,似在诉说着难言的心事。她聆听半晌,好奇问道,“这是谁呀?”
丫鬟笑答,“二少爷。好久没听他吹了,还怪好听的。”
沈芳籍“啪”一声关上了轩窗。
箫声吵了大半夜,令她难以安眠,烦恼忧愁一齐袭上心头。
方家样样都好,唯一令她烦恼的只有这位二少爷。见天在她跟前转悠,那兴味的眼神总令她回想起在美东伴舞的日子,那些男人们的目光与他如出一辙,搭在腰上的咸猪手,就跟那晚撞到他怀里时不知规矩的胳膊一样令人生厌。
他知道内情,不把她当大嫂她能理解,可就能把她当成调笑的玩意么?娇妻美妾还不知足,还妄图来染指她,简直不知所谓!
婚礼上那一出,方府的众人多少知道内情,不至于当真责怪她。可要跟这位二少爷有牵扯,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那明目张胆的眼神可有半点替她着想?
兄弟俩皮囊或有相似之处,心性却相差太远。为什么同样的家庭环境,会教养出差别这么大的两个人呢?
这个疑问在不久后的袁府生日宴上得到了答案。
因是散生,袁府没有大肆铺张,魏静芬也只邀请了方府几个女眷、袁家几个旁亲,置了两桌席面,又按惯例,请了两个女先儿说说书、弹弹琴。
袁雨晴托腮叹气,“还是想听大戏,月城如今也没什么像样的戏班子,都往北边去了。”
袁雨彤戳着碟子中的蜜枣,“确实难啰,二哥和方家大哥哥也不在,再没人票戏给我们听了。”
“二哥就算在也不肯唱的了,除非大哥哥跟他一块……”
沈芳籍不由得惊奇,“绍伦还会唱戏?”
袁雨晴点头,“唱得可好了!”她历数起方绍伦的优点,想在新嫂嫂面前卖个好,“大哥哥真是什么都会,小时候还给我们做风筝来着,比坊市上卖得还好看,做的凤凰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飞得可高了……嫂嫂嫁给大哥哥真是有福气了。”
“可惜那个凤凰风筝了,大哥哥做了好多天才完工,”袁雨彤撅着嘴巴,“只飞了一次就让方家的二哥哥弄坏了,还跟方叔告状,方叔骂大哥哥‘玩物丧志’,之后的风筝就都是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