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方绍伦低咳一声,“有打电话或者写信来吗?”他没有从公寓搬走,就是想着他也许会打电话回来。毕竟他到英国那么远的地方都会惦记着给他打电话。
可是没有,没有一通电话,也没有一封信件。其实如果真的打电话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惦记是不由人的。
他将期冀的目光投向柳宁,柳宁摇摇头,“没有任何音信。”
方绍伦的眸光黯淡下去,垂头回了包厢。
三岛春明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正在聆听如兰的琵琶演奏,一曲《汉宫秋月》弹完,他鼓了鼓掌,说了声“赏”,门外便有侍从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奉上一个锦囊,露出金叶子的一角。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自然喜不自禁,脸庞上泛着羞涩的红晕,走上前来行了个蹲礼谢赏。
三岛春明用流利的汉语赞道,“如听仙乐耳暂明。”
如兰莺声道,“先生过奖了。”她看见方绍伦走进来,又行了个礼,“大少爷。”
方绍伦收起脸上的失落,笑道,“倒没有过奖,如兰你的琵琶确实弹得好,我还没有听过比你弹得更好的。”
他也喝过几次花酒了,筵席总少不了丝竹管弦,的确没有胜过如兰的。大概那些姑娘们的心思不完全在乐器上,难免要旁顾客人。如兰则不同,眼里心里都只有她手上那把琵琶。
作为一个琴痴,小姑娘很有点较真,扁着嘴道,“我暂时还比不上我师傅,还有张三爷。不过我师傅说这是因为我阅历不够的缘故。”
刚跟柳宁聊天还只是“你哥你哥”的,猝不及防从旁人口中听到“张三爷”这个名号,方绍伦愣在当场,一旁的三岛春明笑道,“哦?定坤兄还会弹琵琶?”
“是,弹得极好呢。”如兰一脸与有荣焉地退了下去。
方绍伦的脑海里闪过那一晚在张宅,张三送给他一把勃朗宁当新年礼物,非拉着他唱一段,拎出琵琶给他伴奏。他从未听他完整地弹过一首曲子,但是他穿着刺绣长衫,膝上竖着琵琶的身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思念从不向你宣布它要开始作妖,总是出其不意地攻击你的心理防线,在某个相似的场景,某句无心的话语,某个怔愣的瞬间。
三岛春明适时的将酒盏递到他手边,用东瀛语问道,“绍伦,这次来还不曾见过定坤兄,你与他……仍是之前的关系吗?”他说汉语总有些字正腔圆之感,说东瀛话就要多上几许柔情。
改说东瀛话,大概是为了防止伺候的人偷听。方绍伦也免却了稍许尴尬,点头又摇头,同样用东瀛语说道,“他……现下不在沪城。”
三岛春明当然知道张定坤在哪里,他踏入沪城的第二天,与两人相关的资料就摆放在了案头,包括那张《今日快讯》。
“如此雪夜,宜酒宜友,”三岛春明举起酒杯,“正该畅所欲言。”
“……一言难尽。”
方绍伦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吟半晌,也只能倾酒入喉,明明甘香四溢,心底却有苦涩蔓延上来。
眼前交替闪现着方家祠堂里排列整齐的牌位、父亲震怒失望的眼神、兄弟姊妹鄙夷唾弃的表情还有那些掠过耳畔的欢声笑语。
三岛春明细察他脸上的神情,半晌,沉声道,“绍伦,你,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吗?”
方绍伦略一踌躇,点点头。他记得张三说过,不敢在家人面前承认他能理解,如果在朋友面前也要否认,他是会生气的。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三岛春明也怔了怔。“那么,你大概知道,爱情是什么?”
方绍伦苦笑,“我其实不知道。”他仰脖喝了口酒,“哎,就那么回事吧……”
“据说,爱情是欲望的驱使。”
“西方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共同研究,据说爱情就是大脑分泌的荷尔蒙,一种激素,无论产生时多么热烈最终都会消失。”看他脸上闪过迷惑的神情,三岛春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少爷比较接地气,对这些研究毫无兴趣,平日看杂志看到此类标题是绝不会翻阅的,但来自朋友的分享就不一样。
他对爱情的概念,理论来自袁闵礼,实践来自张定坤,三岛春明带给他全新的认知,他不自觉地重复,“欲望的驱使?”
这一点方绍伦无法否认,他和张三的确起源于肉|体的欲望。在热血躁动的年纪,那些发泄不完的精力都化作汗水挥洒在了床上。
他一边唾弃一边渴望,渴望肢体交缠,彼此相融相合,濒临登顶的片刻好像是世间最快乐的瞬间。
“所以,绍伦,你一定要小心,欲望,可以毁掉一个人。”春明将酒盏递到他面前,“先圣大儒说‘欲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