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妙极!”陈夫子抚掌大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欣慰。
他率先拿起一块荷叶绿豆糕,入手微凉,触感细腻。
他并未立刻送入口中,而是先凑近鼻端,闭目深深一嗅,一股极其纯净清雅的豆香,裹挟着新鲜荷叶特有的植物清香,温柔地钻入鼻腔,瞬间涤荡了方才因争论诗稿而生出的些许燥意。
糕体入口,细腻绵软得不可思议,几乎无需咀嚼,便在舌面上轻柔地化开。
纯粹的清甜,是绿豆本身带来的回甘,没有丝毫甜腻之感。
紧随其后的,是那淡雅却无比清晰的荷叶幽香,仿佛一口咬下了整个荷塘清晨最清新的风韵,暑气顿消,口舌生津,心神为之一清。
陈夫子缓缓睁眼,眼中精光四射,只吐出一字:“好!”
这一声“好”,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个听雨轩。
学子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伸手取食。
起初还带着几分矜持,小口品尝,但很快,赞叹声、满足的叹息声便交织成一片。
“唔!清甜不腻,豆香纯正,这荷叶的清气更是点睛之笔。妙!消暑圣品!”
“这荷花酥……入口即化,仿佛雪花落在舌尖上,瞬间消融!”一名华服学子不顾形象地捏起一块盛放的荷花酥,小心翼翼地咬下半片“花瓣”。
那层层叠叠的酥皮在唇齿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悦耳的碎裂声,如同积雪被踏破的微响。
下一刻,那极致酥松的触感便弥漫开来,无需用力,舌尖轻轻一顶,便化作细腻的碎末,带着温热的油润感,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油腻滞重之感,只有纯粹的酥香。
内里裹着的素莲蓉馅随之涌出,清甜温润,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酥皮的微脆,更添一份柔润。
“甜而不腻,香而不俗,这火候,这沥油,神乎其技。”
“我从未吃过如此……如此不像点心的点心,这分明是能吃的诗画!”
赞叹声浪中,一个身影的动作显得格外突兀。
一直静坐于轩中角落临窗位置的江砚,竟也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迟疑,目标并非小巧的绿豆糕,而是伸向了一朵盛放的荷花酥。
他的指尖修长苍白,在接触到那粉白相间的酥皮边缘时,微微顿了一下,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或是某种完全陌生的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手中这朵“花”上。
那层层叠叠绽放的姿态,那逼真到近乎虚幻的美感,似乎强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壁垒。
食物?
这分明是造物的奇迹。
他并非被食欲驱动,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带着探究意味的仪式。
就在他指尖微微用力,试图捻下一小片酥皮细看时,那极其酥脆的外层,竟无声地碎裂下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粉色碎片。
那碎片如此之轻,如同被惊扰的蝶翼,悠悠从他苍白的指尖飘落,最终静静地躺在他微凉的掌心。
江砚的身体僵住了。
他垂下眼帘,视线凝固在掌心那片小小的粉色碎屑上。
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周围学子们因美食而起的惊叹、赋诗的激情,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食物的形态,剥离了它作为生存必需品的沉重意义,只余下这片脆弱、美丽、带着奇异温度的存在。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收拢五指,将那片碎屑虚虚地拢在掌心,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从掌心悄然蔓延。
“荷盏碧凝霜,含香透玉光。拈来消暑气,齿颊自生凉。”
一位才思敏捷的学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盘中碧绿的荷叶糕,灵感迸发,挥毫泼墨,直接将诗句题写在面前一张雪白的宣纸上。
“好一个‘齿颊自生凉’!”陈夫子击节赞叹,捻须微笑,“此句深得此糕精髓!”
这诗句如同投入沸油的水珠,瞬间引爆了全场压抑已久的诗情。
另一位学子正巧看到江砚掌心飘落的酥皮碎屑,在窗外透入的阳光中染成一片金色,宛如碎金飘雪,他不禁脱口而出:
“酥山擎玉蕊,金粉绽初阳。莫道无真色,落唇即天香。”
“好!好一句‘落唇即天香’,此句更妙!形、色、味、感,尽在其中矣。”旁边立刻有人高声附和。
“年年岁岁花相似,咏荷之句多矣,今日不如以这双绝点心为题,讨一个巧思。”
“此言有理。什么夏荷听雨,不如这盘中之花有新意。”
“快!取新纸来。今日诗题,非‘咏白氏双糕’不可!”
场面彻底沸腾了。
原先以“夏荷”为主题的诗稿被毫不怜惜地扫落案下,甚至被兴奋的学子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