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寥,远处还有大街上夜市喧闹的声响。巷子里安静,只有几个过路的行人慢悠悠走过。月亮高悬,秋风微凉,邓孚舟不禁缩了缩身子,没来由地落寞。
京城之大,举目无亲,十年寒窗,一朝中举,本以为以自己的成绩能够平步青云,却不承想出师不利,直接被官家点名降职。虽说同僚们都纷纷宽慰,还常常夸赞他修书完美,可他总觉得那话语里似有若无的阴阳怪气与冷嘲热讽,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加之方才他兴致冲冲地跑到辛府,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在恩人面前展现一番,却不料得到的尽是数落与教训。
可他觉得他没错。
是辛谯,他退而求其次选了自己当门生,对照着左衷忻看自己,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永远只会挑刺。
可左衷忻明明拒绝了帝姬的爱慕,拒绝了权臣的青睐,却能在如今的案子中谋得差事,被官家另眼相待。而自己呢,占着原本属于他的枢密副承旨之位,却被官家亲自拿掉,还被踢到了无足轻重的集英殿。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左衷忻造成的。
邓孚舟立在巷子中央,想清楚这一切,只觉浑身彻冷,心中却仿佛有一股气席卷着怒火越烧越旺,越少越烈。
对,都是因为左衷忻,都是因为他们看重的是左衷忻,而不是他。
“哟,这不是邓官人吗?”一辆马车在邓孚舟面前停下,一人将车帘掀开,只见童蒯坐在里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么晚了,邓官人要去哪儿?不若……在下捎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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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阔驾马穿过无数秋夜的树林,疾驰数夜终于在第四日赶到了青州。彼时的他早已是胡茬生面,衣衫蒙尘,要进城时甚至被守城门的官兵拦了下来,硬是仔仔细细地瞧了路引才放行。
他拿着穆同知给的引荐信直奔青州知府衙门,守门的侍卫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拿着信匆匆跑进衙门传话。不一会儿青州知府崔盛便小跑着赶来,将赵阔迎进客房,让人好茶好吃的伺候着。
赵阔连日来没睡过好觉,但也不敢有一刻地停歇,只粗粗咬了一口糕饼,就问道:“请问崔知州,在下何时能够查询祖父的案册?”
穆同知去信并没有写明实情,只说京城有个贵公子,想代替他父亲查明祖父的生平与下落,此人身份尊贵,切莫多问,只需开放案册让他看便可。末了还印了私印。
京城与青州相去甚远,穆宜华之事又尚无定论,朝廷亦没有发布邸报,是以崔盛对穆同知如今的情形并不知情,仍旧当做是当朝宰相的吩咐,尽心尽力地招待赵阔。
“不急不急,青州户籍案册甚多,不知这位衙内是要找哪几年生人,下官好让下面的人准备妥当,衙内再慢慢找也不迟。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吧。”
赵阔也确实有些头晕眼花,他拂拂手:“要政和五年生,太康七年殁的所有男人的户籍案册,两个时辰后叫我。”说罢,便转进小屋睡去。
两个时辰后,小厮将他叫醒,天边已是黄昏,小厮叫他不急着看,先用晚膳。赵阔没理他,只叫他拿来几张饼、葱丝、萝卜丝、白肉丝和黄豆酱,卷了卷吃了便看。
夜深了,他又让小厮多点了几盏烛,打算挑灯夜寻。
他不睡崔盛哪敢睡,只好在一边守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崔知州不必如此,先行歇息吧。”
崔盛立马精神:“不必不必,下官在此等候衙内即可,下官不困。”
赵阔对着小厮招招手:“扶你们大人下去,再给我带几个馒头。”
小厮听命。
夜渐渐深了,窗外树影幢幢,秋风钻进窗牗缝隙,整间屋子都有点阴森寒凉。赵阔却不觉,许是军营历练让他不以为意,又或许是找到证据的心太过迫切,他就一直如此坐到天明。
屋外鸡打鸣,天色渐渐明亮,洒扫的下人们开始忙碌,见赵阔屋内烛火仍旧摇曳,不禁上前敲了敲门,低声询问:“衙内,您醒了吗?”
过了半晌不见回应,又问:“衙内,您……啊!”
房屋的门突然被推开,赵阔眼下乌青,发丝有些凌乱,下巴的胡渣更深了一点,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疲倦与隐怒:“把你们知州叫来。”
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当他在户籍案册上看见第一个与伐辽士兵相同名字时,他只觉是巧合,可看见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十五个时,他便知道,这绝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