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刑讯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左衷忻一身红袍站在门外,眼前的景象让他神色一凛,心头窜起无名怒火,握紧的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着程耀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下台阶,面色冷峻:“官家下令彻查恤银贪污一案,此案未结,不得对穆娘子进行任何刑讯。程大人今日也收到消息了吧?”
程耀被左衷忻的神色吓得心头一跳,朝中皆道左状元待人和善、如沐春风,如今这样子竟是让他有一瞬间怀疑面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他了。
程耀正了正神色,故作不屑嗤笑:“在下并未对穆娘子做任何刑讯之事,连鞭子都没打一下。大理寺鞫狱的手段您也该知道,我们已经很客气了。只不过审问犯人,摘记笔录乃是大理寺分内之事,若是犯人只字不言,那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严刑拷问。不过穆娘子是京中贵女,我们自是有分寸的。”
左衷忻瞥了眼面色惨白,双目空洞的穆宜华,隐忍道:“但愿如此。官家所言,想必程大人也不会不从,还请程大人好生送穆娘子回去吧。逼供犯人也不是勾栏瓦肆演戏杂耍,不好看,也容易脏了眼睛。官家命我等监审此事,还请程大人理解。”
今日朝堂之上,官家确下了圣旨:让兵部户部协助三大王查办恤银贪污,御史台、枢密院监审。因左衷忻在朝堂之上出了头,皇帝便也派了个活给他。
这个状元,推辞辛谯在先,拒绝帝姬在后,摆出一副傲骨清高,装得是出淤泥而不染。如今碰上三大王童蒯相争,却上赶着当起出头鸟,似是要在三大王面前邀功讨赏,好博一份名头。程耀听他言语,冷笑一声,挥挥手:“行啊,既然左大夫都发话了,那便把人好好地送回去吧。”
穆宜华从小到大哪见过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她神思有些恍惚,浑浑噩噩地坐在石塌上,望着一处出神。
左衷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言不语。
牢狱中的烛火“噼啪”一声,穆宜华一个激灵,眼泪倾泻而下,失神喃喃:“别打他,别打他……”
左衷忻立即上前和声相劝:“没有人打他,没有人,没事了。”
穆宜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缓缓看清面前的人,半晌道:“左……郎君?”
“是我,是我。”他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宜华,“已经没事了,你别怕。”
“那个人的脚,你看见了吗?他的脚……他的脚都烂了……”记忆回溯,穆宜华的眼泪有些失控,身体也不自主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他不会这么对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这么对你。”左衷忻的声音沉稳坚定,听得让人心安,“你别怕。你已经这样呆呆坐了一个时辰了,先躺下歇息一会儿,好吗?”
穆宜华的神思还有些迷蒙错乱,她顺从地躺下,却又立马坐起来:“我爹和我弟弟呢?他们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受苦?官家……官家可有……”
“他们没事,好着呢。”左衷忻柔声宽温,“等到事情水落石出,穆相还朝,自会给你和穆家一个交代。你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重自己,他们无法来看你,你更要小心自己才是。”
穆宜华听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向左衷忻,眼神有些涣散,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再问他:“那三哥呢?三哥为什么不来?我要三哥……”
左衷忻错愕,心上好像被拳头锤了一下,闷闷的。他平静地望着穆宜华,眼中看不出情绪,忽然说道:“他心中记挂你,总是会来救你出去的。”
穆宜华没说话,她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疲惫地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三魂七魄才慢慢归位,她睁开双眼,眼中已无方才惶恐慌乱,多得只是心里受尽折磨后的疲惫与无力。她动了动眼珠子,瞧见面前的左衷忻,虚弱地开口:“左郎君,你还在?”
左衷忻不敢让她看出自己眼中情绪,垂眸不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官家让我监理此事,我……保证你的平安也是我要做的。”
穆宜华眼神飘忽,望着窗外已然泛青的天际,强撑起精神,对着左衷忻笑了笑:“多谢。只是难为你今日见到我这幅狼狈模样,还请左郎君……莫要取笑于我……”
左衷忻神色一怔,他想说很多,可到了嘴边却化作稀松平常:“我……不会。”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