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为不妥。”一言官站了出来,“此事不仅事关将士恤银,还与相府穆娘子投毒一案有所牵扯。臣居其位,必担言官纠偏职责,诸位若有不敢言,那便让在下来说。三大王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可若三大王在同一件事上一错再错,鬼迷心窍。臣斗胆问三大王,今日提起恤银贪污,到底是为何?”
又一人站出来:“陛下,三大王所上呈曹氏叶氏口书,人死已无对证,其真假尚有待辩证。”
大宋自开国以来,就没有过不敢说话的言官,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只手遮天的宰相将军,但凡有一点点污点,只要落到了他们的嘴里,哪怕是天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也要一人一口唾沫说动皇帝去把这个洞给补上。即便惹得皇帝生气,最不济也就是落得个贬官,只要贱命一条还在,那他们就敢执笔写奏折,执笏上朝堂,舌战群儒,直言面刺。
赵阔被这些言官吵得头疼,可他既准备上奏,又怎会不知他们的厉害。他刚要开口,却听一人出声,声音冷静沉缓:“陛下即使不相信这口书的真假,但我朝自有‘风言上奏’的惯例,臣初闻此事,亦觉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宁可彻查千万,不可错放一个。”
赵阔回头,只见左衷忻身着绯服,手执白玉笏,身姿挺立,面庞沉静。他看了一眼赵阔,目光又回到高堂之上:“还请陛下彻查。”
此时,孟秋、宁肃等人也站出来附议,一时之间,朝堂两立,难以分辩。
“童大夫忠君爱国,若此事并非你所为,那也正好清理清理门户,不然让那些老鼠脏了童大夫的门楣,那才是大宋的损失啊。”赵阔朗声说,却丝毫不看跪在一旁的童蒯。
皇帝看着底下乌泱泱的臣子,头愈发胀痛。他掐了掐眉心,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好儿子——
一遍遍劝诫,一次次忤逆。他恨不得当堂把赵阔踢回边陲之地再好好驯养一番,可又怕这个孩子回来,会变得比如今还要固执倔强,任性妄为,锋芒毕露。
他无奈道:“三大王,当真如此肯定童大夫麾下有恤银贪污之事?”
“还请陛下彻查。”赵阔抱拳。
“若没有,你怎么办?”皇帝语气满含疲惫隐怒。
赵阔沉默,半晌郑重回答:“儿臣……听凭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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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宜华被人从牢房里提溜出来,狱卒推着她向前,又把她带到了昨日的刑讯室。
可与昨日不同的是,屋子里多了一张椅子。
程耀立在正中央,阴恻恻地看着她。穆宜华直觉今日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怕是于童蒯不利。
“把人带上来。”程耀生冷命令。
一个披发盖面的犯人被两个狱卒用木棍架着拖了上来。穆宜华侧目一看,心脏猛然抽痛,胃里翻江倒海,难以遏制地干呕起来。
那犯人双足已然残废,血肉模糊,可见白骨,腐肉生蛆,恶臭满屋。那人被直接放在了穆宜华对面,双手拷住,双脚被架起,直愣愣摆在穆宜华面前。
穆宜华的脸顿时煞白,矜贵骄傲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哇”地一声将胃里的酸水吐得一干二净。
程耀围着面罩,如果观赏动物一般俯视着她:“穆娘子别担心,您是相府贵女,即使有罪,仍旧未定,我们不会如此待你。但刑讯室不够用了,我们只好把人带到这里来了,您不介意吧?”
饶穆宜华再沉着冷静,面对这样的景象也难以自持。她被吓得泪眼涟涟,却仍旧倔强地忍着恶心,闭上眼睛。
程耀也不逼她,径直拿了铁烙走向犯人。
穆宜华只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屋内炸开,那犯人拼命地挣扎着,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啊——”
“那你说不说?认不认?”铁烙更近一寸。
“啊——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啊——”那犯人在穆宜华的耳边不停地哭喊着,惨叫着。
那一声声求饶,仿佛是鞭笞在穆宜华身上的鞭子,一寸寸割过她的心,一点点摧毁她的心防。
痛苦的泪水流满面,她不敢睁眼,也不能捂耳,只能感受到耳朵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她快受不了了。
“不……不要……”气若游丝。
程耀迅速地铺捉到穆宜华虚弱的气息,凑近前嗤笑:“穆娘子说什么呢?”
“不要……再打他了……”
“我没有打他呀。穆娘子若不信,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穆宜华害怕,极力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完全没了反驳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