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晌午他才出宫,宫里传出闲话说是他拒绝了皇后娘娘的招婿,不愿当驸马,只留四字:齐大非耦。
穆宜华整个人就愣住了,作画的笔停下一动不动。
“大姑娘,这齐大非耦是什么意思啊?”春儿一边帮穆宜华研磨颜料,一边问道。
穆宜华回神:“《左传·桓公六年》中写‘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春秋时期,与齐相比,郑不过一蕞尔小国,当时的郑忽已经娶了陈国公主为妻,若是能再娶到文姜,于他而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可他却说‘人人都有合适的配偶,齐国强大,但却不是我的配偶。’他想靠自己,不想靠别国,便如此拒绝了齐僖公的提议。郑庄公有许多宠爱的姬妾儿子,太子忽失去了齐国这一本来唾手可得的强大庇护,在郑国登基后也是寸步难行,自己被迫流亡,弟弟篡位,最后还被臣子射杀于野。”
春儿惊呼:“这寓意可是不详,左郎君何出此言?”
是啊,明眼人都知道答应就是最好的选择,官家嫁女又得一忠臣,他得了美娇娘又有了天家庇佑,两厢便宜,何必拒绝?
这不得不让没有想起贺辰光所说的左衷忻心上人。难道那个让他心心念念之人,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即使是将这般诱惑摆在他的面前,他都能够毅然拒绝?
“这左郎君为人处世也太不圆滑了,先前不认辛枢密使招徕被榜眼夺了官职不说,如今又得罪了皇后娘娘,三清真人来了也保不了他吧……”春儿暗自嘀咕,被穆宜华轻轻拍了拍后脑勺。
“左郎君生在乡野,一路高攀,见过的人和事比我还多,怎么会不懂人情世故。他这么做,或许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些东西,他心里清楚明白,他全都不要。”
“枢密使的器重与皇后娘娘的青睐,他全都不要?”这是天下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唾手可得却弃若蔽履,“左郎君可真奇怪。”
穆宜华笑着摸了摸春儿的头:“那可是天下唯一的状元郎啊,若他庸庸如众生,那为何只他是状元郎呢?”
这事儿古往今来未有之,能够整个汴京城好好说上个把月,故事也从简单的“齐大非耦”四字被添油加醋,慢慢扩展成左状元在明州有一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奈何左状元幼时家境贫寒无法给予承诺,只能看着知己嫁与他人。那红颜知己也是重情重义性子极烈犹如虞姬一般的人物,曾许过非左郎不嫁的誓言,成婚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导致左郎君心中郁结,至今不愿再娶。
这故事被茶馆说书的人讲得如泣如诉,真实无比,堂下听闻的男女老少们无不掩面涕泪。
宁之南从茶馆听完后第一时间跑去给穆宜华讲,还装模作样,拿腔拿调:“可太逗了,茶馆里真是听风就是雨,还编得有模有样的,听得我都信了。我还跑去问辰光是不是真的,他都搞不清直接去问左郎君,这才知道全都是假的。哎哟真是乐死我了,你说那群说书的怎么都那么能编呢?”
穆宜华听到这故事也有些哭笑不得:“贺郎君去问左郎君的时候,左郎君什么反应?”
“左郎君人都蒙了,但也说难堵众人嘴,且由他们去吧。左郎君也真是奇怪,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竟然分毫不取,本来一个好好的状元郎,得罪了辛枢密使又得罪了皇后娘娘。往后的路啊,估计也不好走。”
穆宜华笑道:“所幸左郎君是文官,再不好走也没有性命之忧。对了,你与贺郎君的事情如何了?”
提及此,宁之南不免羞涩了一下:“已经过了婚书下了定礼了,过几日便要来下聘了。”
“那敢情好啊,日子挑了吗?”
“定在了冬月。我哥说辰光多半是要外放的,所以我们两家的意思是趁着还在京城,就把婚事给办了。”
“外放啊……”穆宜华拉着宁之南的手,“这大宋哪里都比不上汴京,你去外头我真怕你吃苦。你叔婶那边最近可还好?”
“我叔婶他们要走了。他们去年北上,本是要去霸州的榷场与辽人交易茶叶的,可谁知辽人被我们灭国了呢,这下好了,榷场没了,他们交的牙钱、税钱,拿的一应文书全都没用了。本来吧,我父亲是想替他在京城找个卖茶的路子,可谁承想京城的人不喜喝他们那种茶,嫌味苦不出色,只有北边儿的人买账。这下好了,茶叶囤在手上,货出不去,钱进不来,过不下去了,这才来投奔我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