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阔缓缓松开她,他望着她的眼睛:“自由……那左衷忻就能给你?”
穆宜华轻笑一声,摇摇头:“三哥,自由不是他给我的,而是我自己挣来的。他能给予我的,他教会我的,从来都是不是自由,而是选择。
“是他让我知道,我的人生并非系在一人身上,那人将我抛弃我便此生尽毁,而是要靠自己,自立自强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才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和命运。这世俗都叫女子认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他也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我在汴京,人人唾弃,无处依凭的时候,只能守在宅院里日日以泪洗面。可我在明州不是,我能养活我自己和我的家人,也能去救那些我曾救不了的人。
“很多人都以为,我与左衷忻结亲,自此后我这个人就由他做主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会。就像我能掌控我的生意一样,我也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他不会逼我,他永远给我选择的余地和权利。”
穆宜华真的变了,赵阔觉得她好陌生,可又觉得她比曾经更加耀眼夺目,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他看着她,妄图将她现在的模样更多更久地留在自己心里。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她已经不是需要受人保护的雨燕了。
她是搏击巨浪的海燕,是翱翔长空的鸿鹄。
赵阔无力地垂下禁锢着她的双手,抬起泪湿的眼眸:“你……你真的要离开我?”
穆宜华的心脏一下子被击中,她张开双臂将赵阔拥住:“可我的心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管千山万水有多远,我都会看着你,一点一点将这个国家从战乱流离中解救出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再有人流离失所,生离死别,人人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就算跟着左衷忻吃苦,你也要离开我,是吗?”
穆宜华伏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赵阔双手紧紧地攥着放在腿上,他深呼吸,突然将穆宜华一把推开:“你走吧。”
穆宜华仿佛没有听清:“什么?”
“我让你走!没听懂吗?我让你走!”
穆宜华的胸膛激烈地起伏,慌忙穿好鞋子就往殿外跑去。
守在外头的侍从们吓得纷纷让开,穆宜华随便逮了一个人:“大狱在哪里?”
内侍遥遥一指,穆宜华提起裙摆快步下阶。
“穆宜华!”赵阔在身后大声一喊。
穆宜华猛然回头——重叠宫阙间,侍从垂首叩拜,赵阔深衣广袖,挺拔威严。他于风中茕茕独立,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年少爱人。
穆宜华的眼睛被泪水迷湿——这一去,是此生不复相见。从前的爱也好,恨也好,十几年年少相伴的光阴,便犹如滔滔江水,散诸人间。此后垂垂老矣再忆过往,不过一句“兰因絮果”尔尔。
缘分已尽,柳毅龙女的佳话仍在流传,而他们的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穆宜华最后望了他一眼,决然扭头,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
她褪去礼服外裳,将头上的珠钗翠钿摘得一干二净丢在路边。
长发披散,衣衫单薄肃静。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飞出宫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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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宜华一路跑到诏狱,被看守的士兵拦下。她急于说话,士兵瞧了一眼他身后的人便挪开长矛让她进去。
“齐千将军?”穆宜华回头看他无不惊讶。
齐千笑了笑,抬手为她引路:“穆娘子折煞我了。谁都能叫我将军,您和陛下可不行。”
“陛下让你来的?”
齐千没说话,带她走到一处牢房前。白光从墙上狭窄的窗户照进来,直直地打在左衷忻脸上。他面壁静坐,垂首冥思,听见响动也不回头:“是齐千将军吗?”
“正是。”
左衷忻良久叹出一口气:“到时候了是吗?”
齐千看了穆宜华一眼,笑道:“是啊,到时候了。”
穆宜华扒着牢门,望眼欲穿:“吉郎。”
左衷忻闻声瞳孔瞬间放大,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只见穆宜华披散着一头青丝,身上红袍广袖,玉革云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诏狱里看见穆宜华——是赵阔给予他的最后的怜悯了吗?
左衷忻立即起身上前,隔着牢门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你……”
他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话来。
“今日是你我成亲的日子啊,你忘了吗?”
左衷忻心口像是被谁重重锤了一下,鼻头一酸,眼泪险些下来:“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可如今……赵阔他是不是,是不是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