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寻常道理,百姓敬酒可是没有官员陪酒的事儿,可眼前这位都城来的左钦差倒是十分平易近人。穆娘子倒多少他喝多少,穆娘子喝几杯他也跟着喝几杯,一点儿官架子都没有。
在场之人都有些惊讶,却又酒气上头无暇思考。
穆宜华敬酒完毕告退,左衷忻望着她一路走出前厅才收回目光。
黄知府看着左衷忻略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暗暗记下心中。
宴席散尽,天色已暗,黄知府将左衷忻留在府中一晚。二人趁着月光,从园子里踱步回房。
“穆娘子着实不易啊。”黄知府忽然感慨,“听闻她带着弟弟从汴京一路逃亡而来,一开始住在流民所,办了户籍以后便出来了,后来还跟人打了官司,又辛辛苦苦做生意替人修画作画,供养弟弟去我们这儿最好的学堂读书……一个女人能在这个世道做到这种地步,太辛苦了。”
左衷忻叹气,这些他岂会不知?甚至他还知道更多她的难处。
“左翰林……很是欣赏穆娘子?”
左衷忻脚步一顿,有预感他将要说的话。
黄知府笑着试探道:“左翰林若是欢喜,若是将她纳作妾,也是救了她的难了。”
第119章
左衷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略有诧异地望向黄知府,半晌轻轻一笑:“黄知府是不是觉得以我这样的身份娶她,是抬举她, 是救她于水火?”
黄知府疑惑, 他本意是想让左衷忻知道穆宜华的好, 毕竟一个弱女子带着弟弟独自活于世间实在辛苦, 若是能有一个可靠的男人傍身,那日子毕竟会不一样。
他以为左衷忻会问穆宜华的品性如何,可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些。
黄知府看着左衷忻,没有回话。
左衷忻笑道:“她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需要我去救她。”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听在黄知府的耳朵里却似梵文佛经般难懂。
左衷忻没有解释, 颔首告辞便回了屋中。
穆宜华喝了些酒,黄夫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便也留她住下。
穆宜华梳洗完毕卧床难眠,但见园中月色皎然,不禁动了秉烛夜游的心思。她披衣起身,拿着烛台悄声走到园中。初冬的月色清冷, 照在地上犹如一层薄霜,穆宜华一步一步妄想在地上踩出一个个脚印。
树影婆娑,送来隔墙道别之声——是左衷忻与黄知府。
她几步上前, 走到两院隔墙的木门边, 透过缝隙悄悄张望。
房屋窗牗半开,小丫鬟替左衷忻开了房门点了蜡烛又准备去帮他褪衣。
穆宜华心头一酸, 正不想看了, 就见左衷忻抬手制止, 让小丫鬟退下。
他一人独坐桌案前,写了点什么东西, 又搁下笔,拿起烛台走到园中。
穆宜华怕被发现,刚想离开,好巧不巧身子一冷,鼻子发酸,“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她一惊,连忙转身逃跑,谁料想左衷忻在另外一头喊道:“穆宜华!”
穆宜华何时被他这般连名带姓地喊过,一下子僵在原地,根本不敢逃。
左衷忻的脚步近了,就贴在墙根下:“你躲什么?”
“我哪有躲?”穆宜华狡辩,“我……我出来看月亮,正要走呢,冻死了。”
微不可闻的一声闷笑从木门边传来:“那就去把衣服穿好,出来陪我说说话。”
穆宜华本可以不听他的,却鬼使神差地照做了,甚至还把屋里的炭盆和椅子拿了出来。
穆宜华院子里有一颗巨大的槐花树,南方湿热,即使入了冬,花也不曾完全凋谢,零星几朵仍旧挂在树上,泛着幽幽的清香。二人隔墙同坐,仰头望着天上的疏花繁星。
“幸亏我们住的都是独立的院子,若是让旁人看见,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闲话来。”穆宜华闲聊。
左衷忻闻言沉默片刻,问道:“经常有人这样对你吗?”
穆宜华磕巴一下,笑道:“嗐,他人嘴碎,又如何管得住?不过没什么大事,街坊邻居每天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今儿个说我明儿就说别人了,不放心上什么事儿都能过去。”
乡里间那点小打小闹可实在是比不过寒窗苦读十余载的言官们,被言官们编排过,谁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你不能这么由着他们。”左衷忻语气沉静,却也不容辩驳,“今日是我来倒好,若换做是别人呢……”
他没有往下说。
穆宜华被他这话激得心中也有些不痛快,颇为委屈:“那可是知府下的贴,我如今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知府邀请我岂能不从?那堂上坐着的人,哪个不比我官儿大有钱,他们让我敬酒我还能不敬了?你在这儿跟我生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