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将她送到门口,抬手示意他进去。
穆宜华垂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众人行礼:“民女穆宜华见过诸位大人。”
她微微抬首,只见左衷忻端坐上席,风轻云淡地望着她,眼中似有暗流涌动却不易察觉。
“左翰林,这位便是穆娘子。穆娘子,这位是从杭州来的左大人,因知你义举资军,深感你大义,便想见见你,你快去给左翰林敬酒。”
穆宜华悄悄瞥了一眼左衷忻,那人没看她,只端坐席上,好似真就是等着她去敬酒。
穆宜华瞧他那样心中腹诽一通,却也还是乖乖地接过丫鬟端上来的酒壶,走到左衷忻身边,微微躬身:“左郎……大人,妾身为您斟酒。”
穆宜华近在咫尺,左衷忻只觉手心有些发汗,在她面前拿乔装样,无有痛快只有心虚。
他自觉地拿起面前的酒盏递给穆宜华,悄声道:“不必行礼……意思意思便够了。”
穆宜华掀起眼帘瞧他,微微勾起嘴角,故意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左衷忻不敢吱声,默默接受。穆宜华又给自己斟半杯酒,一双明眸毫不避讳地看着左衷忻,笑道:“妾身多谢左大人抬举。”话罢一饮而尽。
左衷忻也不敢多做停留,一仰头就将满杯酒饮尽。
席上的官员们只见今日左衷忻的不苟言笑,不承想还能在晚宴上看见他对一陌生女子的无力招架,实在是稀奇稀奇。
有几个官员喝得酒上了头,嘴巴也开始不老实,拿着筷子对穆宜华指指点点:“左大人有所不知啊,这穆娘子真是难得的俏寡妇,不仅长得好看,会做生意,这笼络人心也是有本事的。是不是啊汪老板?”
穆宜华脊背一凉,侧目去看那个官员。汪其越心中不悦,面色阴沉却也不敢当中驳斥他,只道:“在下与穆娘子只是朋友。穆娘子聪慧,有诚信人脉又广,拉着我与乔二郎一同做生意,我们自是放心。”
“当然是朋友啊,不然汪老板以为我说的是什么?”那官员对着汪其越竖起大拇指,“你这个朋友当的实在是好,做生意替她撑腰,资军也共用一个户头,真是顶好的姘……欸朋友!”
黄知府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招呼小厮将人拉下去:“鹿大人喝多了,都别往心里去,穆娘子别往心里去啊。快,把鹿大人扶下去!”
众人看着这个不成体统的鹿大人被拉下去,又将目光齐刷刷地转移到穆宜华身上,他们没有说话,可他们的眼神像千万柄刀子一般扎得她体无完肤。
又是这样。当初她和赵阔私奔之事败露,无人唾骂赵阔,全部指摘她一人,是她不检点,是她妖言惑君。而如今,她与汪其越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她得了寻常男人不能得的功劳,他们就觉得自己不是也不能自力更生而来,女子立于世只能靠男人,或用美色勾引或用奇淫巧技。
穆宜华虽说已知这是世间常态,而凭己一人并无力改变,但再一次遭逢此事,她心中还是难过又无力——因为无人会听她的辩解。他们给她定了罪,不管有无,都是她一生必须承受的污点。
“黄知府真是做事的一把好手啊。”左衷忻忽然冷笑,“一句话就将事情揭过去了。”
黄知府微微一愣,不知这尊大佛是何意。
“您口口声声说穆娘子是明州城难得的忠妇,说她为抗金筹资四处奔走,连汪家和乔家都是她说服的。这样的女子,被污蔑被诟病,您就一句话轻飘飘而过?你不觉得会让人心寒吗?”左衷忻侧过头看黄知府,眼中犹如芒刺,“何况女子有何不能立于天下?想来诸位也听闻,前几日彭州贺知府之妻宁氏披甲上阵之事。可见这样的女子在大宋并不少,诸位……就不要少见多怪了。”
黄知府听得满头大汗:“是是是,下官困于方寸之间,不知天地,还请左翰林恕罪,穆娘子见谅。”
大出一口恶气,穆宜华只觉通体舒畅,她朝着黄知府笑笑:“知府大人是懂得和体恤民女的,大人之恩民女谨记在心。”
她又看向左衷忻,朝他福了福身子:“多谢左翰林。”
左衷忻没多想,下意识地一抬手将她胳膊扶住,轻声道:“不要行礼……”
穆宜华一惊,连忙将手臂抽开,若无其事地又给他们二人斟了两杯酒。
“左翰林所言,正是民女之心,民女此生别无他求,为求大宋国泰民安。”说罢,穆宜华仰头将酒喝完。
左衷忻也不含糊,跟着她一起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