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吧……”穆宜华犹豫离开,“你, 你记得自己去找郎中啊。”
“走!”左衷忻亳不留情面, 他一点儿都不像穆宜华看见自己这个狼狈窝囊的样子。
穆宜华的热忱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悻悻而归。之后的讲学日,也只有穆同知一人前来, 不见穆宜华。
左衷忻没什么内伤,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回学堂,不见她的身影,心中无措——是自己当时的语气太重了吗?她好心助我,可我却拒绝得如此决绝。任谁被吼成那样,都不会再愿意见自己了。
左衷忻这样想着,好几日课都听不进去。
那些打人的学子避了几日风头,见无事发生,便又来上学,看见左衷忻仍旧不声不响地做着杂役的活,嗤笑一声从他身边走过。
左衷忻抬眼看了看他们,低下头默不作声。
明州秋闱将近,所有的学堂学子都在忙碌。秋深夜静,唯有花楼奏乐吹笙,歌舞窈窕好不热闹。左衷忻立在楼下,看着楼上那群学子喝酒取乐,勾了勾嘴角。
翌日,还醉倒在温柔乡的年轻学子们被一把揪起了耳朵,他们迷迷糊糊睁开眼,是明州的学官与父母。
官员不得狎妓,何况功名在身的学子乎?秋闱在即,那些“苟富贵、勿相忘”的豪言壮志,终究是变成了梦幻泡影。
左衷忻还是早起在学堂里勤勤恳恳地扫地,秋风起,落叶满地,他将落叶扫到一处,打开学堂的门,看见穆府的马车在大门外停下,一只纤细的手从里撩开帘子。左衷忻心头一惊,连忙拿着扫帚躲在一旁,看着众人走近学堂才敢现身。
穆宜华的脸色有点苍白,她未施粉黛,用面纱遮挡着面容,神色疲倦,应当是大病初愈。
左衷忻呼吸一窒,只觉心上有细细密密的针在扎着自己,他低下头,不敢看她。
穆宜华好像瘦了一圈,听讲时有些魂不守舍,穆长青依偎在姐姐身侧,乖巧地给姐姐披上裘衣。
左衷忻没听进去课,就坐在廊下胡思乱想,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学子们纷纷退堂,拜别穆同知。
穆同知喊了一声儿女,儿女起身要离开。左衷忻心中有一股冲动,觉得就这样冲出去算了,去看看她,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即使他知道她这病或许与自己并无关系。但他还是愧疚,还是难过,他觉得她的病痛中有一分他的决绝。
可左衷忻还是没有出去,他背对着人群,直至热闹地声音在他身后消失。他抬起头,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堂室与座位怅然若失。
他走上去坐在穆宜华的位子上,轻抚着桌案,小声念叨:“对不起……”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左衷忻问声一惊,只见穆宜华站在屏风另一侧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不想让你读书还是别的什么?”
左衷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把头扭过去不看她:“没……没有。”
穆宜华闻言,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觉得我有点自作多情地想帮你,可你并不想这样……”
“我没有。”左衷忻连忙否认,“没有……”
“那日你喊我离开,我不解,我只是想帮你。但是回家思前想后,我也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了……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奈何前阵子我病了,没法来学堂,只能拖到今日。”穆宜华笑了笑,“还请你原谅。”
“不……你,你无错,错的是我。”左衷忻有些焦急,“我道歉,希望娘子能原谅我。”
穆宜华如释重负:“好啦,如今说开了,我也就心安了。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她没有走过屏风,只是从屏风地下将那本书划过去。
“我本就是在这儿旁听,不好找学堂的人打听你的事,想来你也不喜欢别人打听你。我只知道你勤奋好学,堂长允你旁听读书,那些人不学无术留恋烟花柳杨害得自己功名也没了,想必就是嫉恨你,你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安心读自己的书,日后定有自己的出路。老天爷是不会怠慢勤奋之人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左衷忻捡起地上的书拂去尘土,是司马迁的《报任安书》,雕版印刷,蝴蝶装订,干净整洁——又是一本新的书。
“司马迁知道的吧?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你如今所受之苦,必定是为了日后的大成就,所以……不要因为他人的做法而难受自责,好好读书,为自己挣一个更好的将来。”穆宜华说完,福了福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