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青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说得穆宜华也有些心虚愧疚。
她道:“那你也不能把人家家里搬空吧?我们要活命,难倒左郎君就不用活命了?”
穆长青笑着凑到穆宜华身边:“左郎君心地善良。”
“你就是欺负他心地善良。”穆宜华怨道。
“姐姐我哪有!”穆长青委屈辩驳。
穆宜华望着园子里他背来的蔬菜,长叹一口气:“我们得谢谢人家。偌大的汴京城,左郎君也没有什么故交亲戚,若是他不嫌弃,你便多请他来家里坐坐吧。”
穆长青将这个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左衷忻,他还笑道:“姐姐还说我欺负左郎君你呢,左郎君那么聪明,我哪敢啊。”
左衷忻闻言心头一紧,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哦……那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你在汴京举目无亲,就把我们当自家人呗。”
穆宜华何曾会说这样的话,前半句可能是她讲的,但是后半句一听便知是穆长青胡诌。
左衷忻失笑,也不拆穿,只是又问道:“你姐姐近几日如何?”
“好多了,一直拿着你送她的日文书看呢。我姐姐学什么都快,现在都能说几句了。”
左衷忻闻言,停下手上帮穆长青捆菜的动作,有些讶异也想要再确认一遍:“真的?”
“那是自然。”穆长青说得万分骄傲,“左郎君你今日要不就去我家吃饭吧。我姐姐看我又搬那么多东西回去,又该说我了。你若是跟我一起回去,还能帮我躲过一劫呢。”
还没等左衷忻答应,左宅的门扉被叩响。
穆长青一边喊着“谁呀”,一边去开门,见来人是穆宜华和春儿。先是一惊,忙又是担忧,连忙把她拉进院子,埋怨:“这天寒地冻的,姐姐你怎么来了?”
一身雪白狐裘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色,兜帽下是一张清丽俊秀的面孔,穆宜华的两颊被北风吹得有些泛红,眼睛却是更加晶莹。她拢着喜上桃梢的暖炉,一步步从雪地中走来。
左衷忻将自己满是尘土的双手收进袖中,立在檐下与她遥遥相望。
穆宜华抬眼看见他,雪落在她的眼睫,她朝他微微一笑:“叨扰了,左郎君。”
左衷忻只觉得雪落天地无声,唯见一树梨花悄然盛开。
“穆娘子请。”他抬手相让,将她请进暖屋。
穆长青惊讶于姐姐愿意出门,连忙将她引到案边坐下,见左衷忻转进里屋,便径自给姐姐沏了杯茶:“姐姐,左郎君家的茶和别处的不一样,酸酸甜甜的,像果汁呢。”
穆宜华接过轻啜一口,一股暖流流经肺腑驱散寒冷。左衷忻从里屋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三人分坐堂中,观雪饮茶,四下寥落却静谧闲适。
“左郎君这里可真安静……”
左衷忻为她又添了一盏茶,笑道:“无人问津之地,自然安静。”
“如此寂寥,左郎君真的待得住?”穆宜华望着院内茫茫落雪,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他。
如今的相府实在是太冷清了。穆宜华曾也想过要做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人,可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她承认了,她就是个俗人罢了。
曾经宾客盈门,如今却愁云惨淡,人人口诛笔伐,她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左衷忻望着她满面愁容,放下手中的茶盏,顺着穆宜华目光的方向指了指檐下的燕巢:“穆娘子,知道这燕子何时筑巢,何时回巢吗?”
穆宜华有些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那穆娘子知道这院中的梅花何日何时会开吗?”
穆宜华还是摇头。
“《文子·自然》中有言: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宏大如宇宙,穆娘子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穆宜华思忖了一番,还是不知。
左衷忻看着她茫然的神情,笑了:“穆娘子,不仅是你,这世间有很多人不曾留意或者说不曾在意宇宙是什么,燕子什么时候回来,梅花什么时候开。世间浮浮众生,只为自己疲于奔命,他人之事,不过是兴起一听,随口一言,时间久了就是过眼云烟。您如今觉得难熬,难过的不是他人那关,而是你自己那关。
“人生并不是不能犯错,也没有谁的人生一帆风水,皆大欢喜。被人厌恶、被人轻贱、被人鄙夷了又如何,又有何不敢被人厌恶、轻贱、鄙夷。人生在世好恶参半,你如今要做的,就是过得越来越好,才能气死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