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以至于睁开眼看见浮光跃金的湖水,洛斯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也因此,看见湖心亭的男人,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依旧趴在栏杆上。
那人穿着深绿色军服,身形高大,拳头撑着扶手站在亭子边,侧脸轮廓被夕阳勾勒出冷硬线条,显然心情不佳。
忽然,男人似乎感受到窥探,冷不丁转过头。
军帽之下,是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这温度冰得洛斯年浑身一颤,也跟着惊醒过来,抬身想走。
可偏偏趴得太久,手脚都发麻,他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但也顾不了这么多,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幸好他动作快,跌跌撞撞,很快从月洞门跑到另一个回廊上。
陈管事迎面走廊,看他一副鲁莽样,抬手就是一下:“去哪里了,这么慌张?”
“脚坐麻了。”洛斯年含糊回答,没说刚才自己见到了外男。
他是这座院子豢养的伶奴,主人未曾许可,是不可以出来见人的。
他怕陈管事追问,连忙调转话题:“大人,今天来的都是谁啊,好大的排场。”
陈管事瞪他:“你一个伶奴,管的倒宽。”
洛斯年呵呵赔笑:“我好奇嘛,主人连藏了二十年的佳酿都拿出来了,一定是顶顶尊贵的人物。”
“这倒是。”
陈管事憋了一会儿,但见他一个伶奴也闹不出什么风浪,这才低声说:“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身份高贵的客人……恐怕主人不久就要高升了。”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主人高升,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洛斯年根本不感兴趣,还得装作非常惊喜的样子予以回应。
陈管事立马正色:“板上还没钉钉的事,不准出去宣扬,小心打断你的腿。”
洛斯年只当没听过,随手抛之脑后,很快回了院子。
这说起来是个院子,实际上就是个大通铺,到晚上,满满当当地睡了十来个人,他刚成年,年龄最大,最小的才十一二岁。
这会儿小孩哭得厉害,要找妈妈,见洛斯年回来就哭着问,什么时候能回家去。
洛斯年叹了口气,劝道:“在院里从小养到大,就算是家养子了,以后地位高些,日子也好过。”
小孩哪管什么以后不以后,只知道现在想妈妈。
洛斯年没办法,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点心。
他有点心疼,那点心还是他传菜的时候费尽心思藏的呢,一共也没几块,这会儿拿出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他只好给每个人都分点,最后手上就只剩一小口。
那么一点点东西,小伶奴们吃得狼吞虎咽,连手指头上一点碎屑也不放过,啧啧地舔。
唯独流英不同,靠在床头,挑眉看着他。
这眼神对于一个伶奴而言,过于尖锐大胆了。
一旁的小伶奴见流英不吃,咽了咽口水:“哥,你给我吃吧。”
流英随手给出去,没有一点珍惜的样子。
洛斯年皱了皱眉。
晚上睡前,他照例去了一旁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没人教他们识字读书,不过是学些下作的事。
洛斯年照常去摸桌底下的东西,却摸了个空。
身后有脚步声。
洛斯年猛地回过头,就见流英举着个笔记本:“在找这个吗?”
洛斯年心脏狂跳,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来护在怀里。
流英凑到他边上,嘿嘿地笑:“你还是个数学天才呢。”
“我、我不是……”洛斯年脑子很乱,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伶奴不能学的,你别乱说……”
流英不爱听这话,啧了一声:“有什么不能学?你这脑子,真够封建的。”
封建。
这个词轻轻地敲在洛斯年心上。
他抬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流英,心底的某一处在发热。
流英没有什么防备心,找了把椅子一坐,嘴里嘀嘀咕咕:“这个世界明明很现代,却还存在着帝王、爵位、奴仆,很像一些东南亚国家嘛……”
话没说完,他感到身后硬邦邦的,随手一摸,拎出来一个象牙质地的长条物。
愣了半秒,流英脸都黑了,当场破口大骂:“恶心死了!”
骂到情深处,他脱口一句:
“反帝反封建,真是人人有责!”
洛斯年眼皮一跳:“别乱说话。”
流英瞥他一眼,只觉这位封建人士裹脚裹到小脑,没准备再跟他有什么共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笑了:“喂,你说伶奴不能学,那个是什么?”
洛斯年假装听不懂。
流英挑眉:“那我去汇报陈管事,让他来告诉我好了。”
“……”洛斯年惨白了一张脸,紧咬住下唇,连忙挡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