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裴郅背手而立,站在那巨大的獬豸铜像前,不知在想什么。若非四周环境森严,他官服在身,还当他是在哪家玉树琼枝的贵公子,闲来无事赏景而已。
他微微睨过来时,不意外看到解永眼中揶揄,淡声问道:“你去找她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解永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那你也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嗯。”
解永一掌拍在他肩上,见他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语重心肠地道:“廷秀啊廷秀,这里是大理寺,不是真正的寺庙,你能不能别像个和尚似的。人家姑娘家故意撞你,你难道不好奇她想做什么吗?”
他敛下眼皮,遮住那无人窥见的疯狂。
“大理寺,是查案审案之地。”
“你真乃天下第一无趣之人,幸好我不嫌你。”解永摇头叹气,“你可知你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接着将自己和顾荃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达。
“我打听过,大夫说她胎里带弱,虚不受补,眼下内里已空,活不过二十岁。将死之人,若真要出口气,哪怕是不会伤你半分,也足够你头疼的。”
半晌,裴郅依旧垂眸不语。
解永勾着脑袋侧过来,意欲看清楚他的表情,视线相对之时,对他意味深长一笑。
“廷秀,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说完转到铜像后面,摸了那獬豸的屁股一把。
他恰在此时抬眸,眸色越发暗得吓人。
第6章 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
“阿嚏”
南柯听到顾荃这一喷嚏,以为炭盆中的火不够旺,紧着往四脚紫铜的炭盆中再添好几块上等的霜炭。
而黄梁,则取来更厚实些的罗衾,披在自家姑娘身上。
顾荃并不觉得冷,却还是将罗衾往上提了提,包住自己的身体。
天将灰暗的时辰,屋檐下的灯笼已经亮起,房间里也点上烛火。明珠般的光线中,银红色的罗衾衬得她越发的肤色如粉玉,还笼罩着一层暖色。
一边的茶几旁,顾苓正吃着奶油水果蛋糕。
“姐姐,这雪沙云顶可真好吃。金玉满堂的点心都好吃,我听人说他家的点心
最是难买。还是姐姐有办法,总能买得到。”
“那是你姐姐疼你。”
门外传来李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疲惫。
万仙寺闭寺整顿,她让寺中的高僧代为给她继添香火。望着明显脸颊红润不少,精神头也与早上完全不同的大女儿,她满眼都是欣慰之色。
再摸顾荃的手,虽不说暖乎乎的,却也不似往常那般冰凉,眉头渐渐松开。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这会儿的工夫,顾苓已将蛋糕吃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一室清新宜人的降真香中,还残留着糕点独有的甜香,她不无遗憾地道:“那金玉满堂的东家也不知怎么想的,越是好吃的点心越是少,每日只限三十份,想吃都买不到。即是开铺子赚钱,为何如此?”
她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亲娘和姐姐相视一眼时的笑意。
琉璃沙漏静悄悄地变化着,下面聚越多,上面则剩少。顶端立着的执剑小金人眼睛已经合上,显然时辰不早。
李氏让人送顾苓回去,自己则多留了一会儿。
母女俩有很多私己话要说,大到生意往来,小到吃穿用度,不知不觉中又过半个时辰。
顾荃执意亲自送她出门去,同她在夜色中道别。
她满眼的爱怜,像是怎么也看不够顾荃似的,一声“回去吧”连接说了好几遍,自己却挪不开脚步。
旁人都说她命不好,所以才会生下从胎里带弱的女儿,这些年求医问药操碎了心,人人都说她辛苦,但没有人知道她因着这个女儿,占尽了好处。
这孩子出生时,她身体受损虚弱,什么也顾不上。依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和做派,正是给丈夫纳妾之时。
还不等她安排,事情便有了转机。
顾荃是胎穿,有着成年人的灵魂。纵然还只是个不能言不能语也不能走的婴儿,也有法子拿捏别人。
为了防止顾勉纳妾,她使出婴儿的终极手段:求抱抱。
除了顾氏和顾老夫人,她只认顾勉。但凡是别人抱她,哪怕是乳母,她都用尽全力去哭。不止要顾勉抱,还要顾勉哄睡,一睁眼看不见顾勉必哭。
顾老夫人心疼她,又因着年纪摆在那里而无法亲自照顾她,哪里还记得找个人来照顾儿子,恨不得顾勉天天抱着她哄着她。
顾勉头回当爹,也是最稀罕孩子的时期,眼见着女儿一刻也离不开他,他难免生出更多为人父的责任感,日日照顾女儿也不觉得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