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来应该挂上“保护树种”的牌子,在市政公园展露参天如盖的身姿。
但兄长贺凛用充盈的资金和常年捐款自然保护项目为背书,让它成为贺家永久的一部分。
国槐树后,七开间的餐厅透着冷白色的光,明亮地映着青檐、瓦当、漆柱间精巧的雀替。
贺冯咬牙,抬脚往里走。
里头都是熟人,都姓贺,在国槐的荫蔽下成了人上人。现在他们一个个木着脸,悄然泄出点不易察的焦虑。
贺冯翻着白眼一屁股坐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浪费时间。”
贺家的佣人上茶时,贺明霁和他父亲贺凛终于来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身。
父子二人近看并不完全相像,下半张脸都是工笔钩折的锋利冷淡,但眼睛很不相同。贺凛是单眼皮,而贺明霁遗传了谢筠的一双桃花眼,从小到大,笑起来时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
贺冯心中暗骂,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的好大侄用了一个月,隔着千八百里,就把他在信平坑得有苦难言。
只看小时候哪料得到?贺凛罚他,做叔伯的管教他,他永远安静坦然地接受。
贺明霁像精密高智的机器,不断学习、不断调试,渐渐满足贺凛对继承人的大多数期待,贺冯嫉妒也忌惮这个侄子,但贺明霁一切的顺从都是为了能被允许去穷山僻壤的边陲,见面朝泥土背朝青天的谢筠、不知所谓毫无血缘的妹妹。
所以贺冯又觉得庆幸,因为贺明霁分不清亲疏轻重,成年即清高地远离了贺氏的煌煌金山。
二十余年倏忽而过,国槐树下,被打手心的小孩竟能手握市值千亿的游戏公司。疫情之后,贺明霁的财富甚至指数般膨胀,彻底成为贺冯也艳羡的人物。而房地产的激流奔赴落日,他反倒被打翻到泥沙里。
贺冯越想越犯恶心,上好的明前,一口都喝不下。
“茶不合适,三叔?”贺明霁睨了眼他,淡声关切。
贺冯挤出谄笑来:“有点烫。明霁啊,大哥这儿的茶好,三叔是最爱喝的。”
贺明霁颔首,自然而然地坐在仅剩的两个主位上。
贺凛面无表情,一双鹰似的眼睛隐现疲态。
“人都齐了。”他声音冷肃,众人精神一振。
菜一道道摆了上来。
都是家常的菜,只从用料能看出主人家的讲究。
京市的秋天气温偏低,腾腾的热气里,气氛似有软化的征兆。
“对了。”贺冯觑着周围人的脸色,之前下手阴贺明霁时不都挺使劲么,现在全哑巴了。一群稻香村的点心!
他掂着筷子,“大哥,有的事要不还是再商量下?信平也可以说是家事。里头都是贺家的人,还有老李家大儿子,大家看着长大的。唉,我也是真把半辈子都舍了进去。您还在贺氏坐镇,我哪里轮得到听一个小辈的指教?干工程和明霁那游戏公司不一样。这些年,他挣的花的都是虚的,站在风口,不懂贺氏脚踏实地的生意也正常。”
灯下,贺明霁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微敞,显现出略不耐烦的倾向,深灰马甲的暗纹里淌着清冷的银光。
他撩起薄而锐利的眼睛,似笑非笑:“项目超支,工人停薪。三叔,你拿到的分红确实让人看不懂。认识的知道信平董事长是你,不认识的还以为建国后又允许猪头成精。”
“你哪听的!再说做工程哪里有不……什么猪头,住口住口住口!大哥,您看看,明霁是真不懂我们这些长辈的不容易!”
贺凛不耐地打断他:“行了。就按照明霁的意思。项目,先停了,你再别插手,我让人来帮你解决眼下的。”
餐桌上的人皆诺诺点头。
贺冯急了:“大哥,可我费了七年心血啊!他个半大小子懂什么,他凭什么?他那个齐光也搞了七年,如今就很了不起吗……明霁啊明霁,你现在是逞威风,别忘了当年你创业时甚至摸不到天使轮的投资,在宜泽也求告无门!”
在场的人都不做声。
天使轮投资仅仅两百万,对于贺氏来说不过财富冰山的一角,贺氏做地产的生意,也经营酒店、拍卖行,持股金融。
贺明霁当年所求,无非是贺家老宅外一对石狮子的标价。
但十九岁的他无法获得这笔钱,贺明霁被冻结了名下全部资产,贺家要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人人都必须冷眼旁观。
最终,贺明霁在工作室里研发出搭载CoreMatrix的第一个游戏,以发行首年九千万的营收坐到了父辈谈判桌的对面。
他是从那天忽地露出羽翼和爪牙。
“是啊,求告无门。”贺明霁目光平静地看向贺冯,莞尔,“不过三叔,现在似乎是您要来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