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洛说着,没有放开手。
林星捂着喉咙,摇头,第三次试图挣扎。
祁洛耐着性子问:
“我问你话,你点头摇头,好吗?”
点头。
“渴了?”
摇头。
“饿了?”
摇头。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连“上厕所”都问过了,可回答还是摇头。
祁洛拧着眉头,看着她,像看着一道世界未解之谜。
“那你写字,可以吗?”
祁洛从茶几下面抽出纸笔,递给了林星。
可她拿着笔发呆,望着空白的纸张,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她眼里渐渐浮现出细碎的浅光,像是强忍着什么,手指微微颤抖。
祁洛纳闷地想,总不能,她不会写字吧?
不会写字?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记忆,他怔在那里,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林星刚通过战后清点部考核的当天。清点部的部长拿着她的试卷,跟一群部员围作一圈,嘀嘀咕咕着什么。
他无辜路过,就突然被部长拉了去:
“少校,你是不是偷偷在外面开书法班了?”
“?”
部长见他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自己,忙把林星的试卷怼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她的笔迹跟你是不是很像?”
祁洛只扫了一眼,就冷冷道:
“只有五分形似,你该去看眼科了。”
不熟悉的人看,会觉得二者神似。
但叫本人来看,这张试卷上的笔迹只能说是东施效颦。
笨拙得令人发笑。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真的去开班,这个水平也是不允许毕业的。
拂袖离去前,祁洛还留了句:
“我不干涉你们的录用权,但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准备明年的招聘吧。她恐怕是为了我来的,说不定没过几个月就放弃,辞职了。”
部长笑容凝滞。
部长张牙舞爪。
可没人想到,在钱少事多、工作繁琐的清点部,她居然一待就是三年。
他记得有一次两个部门合并聚会,有人趁她喝得有些高了,悄悄问她:
“你那字写得贼好看,是不是偷偷临摹了我们少校的笔迹?”
小姑娘闻言,眼睛毫不避讳地向他看来,被酒意熏得泛红的脸颊上,雾蒙蒙的眸子含着温吞的笑意,双手捧着装果酒的杯子,像某种毛茸茸的啮齿类动物:
“不是呀。是他手把手教的我。”
发音因为微醺,显得略微含糊不清,听在人耳朵里,竟有些撒娇般的可爱。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又在说疯话。字写得那么丑,我教的?梦里吧?”
他遽然起身,抓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臭了脸,直接离席,将她和一众目瞪口呆的部员抛下了。
他很不喜欢她拿过去的情分说事,且不说真假,他了解自己的狗脾气,这事儿根本不可能。
他失去了十三到十八岁之间的记忆,但十三岁之前,有个亲戚家的孩子被丢来他家过暑假,他受托辅导过对方的小学作业。
结果是那孩子当天就捂着被他刺得千疮百孔的玻璃心,哭哭啼啼回了家。
走之前还指着他,发下了小孩子心目中最恶毒的诅咒:
“祝你永远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子!”
他嗤之以鼻: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元素周期表都不会背的男孩子,会丧失优先择偶权。”
对方又哇地一声哭了。
由此,他发现了。
自己的耐心很差。
光是沉下心去辅导别人写作业,就已经耗尽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素质。
手把手教?
他被虫族夺舍了吧?
总之,那段聚会上的小插曲,对祁洛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甚至几乎把这事儿忘了。
只不过后来,由清点部交上来的文书表格,一些需要手写经办人签名的地方,都用了电子签名代替。
她再也不写字了。
他当时也没在意。
直到此刻,看到她握笔的手发着抖的样子,一股尖锐的酸楚化作毒针,扎进了他的心脏。
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悔意。
是因为他当日的羞辱,才让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吗?
以至于……连握笔都会发抖。
可他本意不是如此。
说她字丑……也只是相对他的字而言。
在普通人眼里,她的字应当是非常漂亮的吧。
他自己就是长年累月练上来的,所以很清楚,要写成她这样,得花多少心思。
听到他说丑,她当时有多难过?
之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不再写字了呢?
想到这里,祁洛慢慢垂下眉眼,被笔挺军装包裹的矜贵膝盖弯下,半跪在她面前,用右手包住她冰冷的手背,沉声道:
“别怕。慢慢写。我不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