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避开她锋芒，却瞥见安陵容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沈眉庄轻轻咳了声，将话头引向方淳意："淳妹妹方才说在长街见着孔雀开屏，倒让我想起景仁宫的梧桐树下，前儿刚添了对金丝雀......"皇后含笑道："到底是沈妹妹懂事，本宫昨儿还同皇上说，咸福宫的菊花该移到暖阁了......"
请安毕，各宫赏赐流水般抬上来。皇后赐我的是紫檀木匣盛着的珍珠粉，匣子底纹刻着并蒂莲，剪秋递来时轻声道："娘娘说这粉细如轻雪，最宜贵人肤质。"华妃的赏赐却独独多了份翡翠护甲，鎏金托子上刻着缠枝莲，颂芝替她拨弄护甲时，眼角余光扫过我："咱们小主说，甄贵人初入宫，总得有件趁手的'兵器'才好。"
午后回碎玉轩时，流珠捧着赏赐匣子直犯嘀咕："华妃娘娘这护甲恁般锋利，倒像是......"她忽然噤声，瞧着浣碧正将皇后赐的珍珠粉收进妆奁，便转而拨弄案上孔雀蓝花瓶，"小主你瞧，这瓶儿里插支白合正合适，槿汐姑姑昨儿还说......"
"流珠，去把东厢房的冰盆挪到廊下。"崔槿汐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她身后跟着个面生的小宫女，手里提着食盒，"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绿豆糕，给各位姑娘尝尝鲜。"她说话时，目光在那宫女腕间银镯子上顿了顿，镯子上刻着朵半开的莲花，倒与浣碧襟前的茜香罗纹样相似。
未时三刻，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流珠抱着刚晒好的绢子往回走，忽然踉跄着撞进游廊柱子："小、小主......井里......"她脸色煞白，绢子上的茉莉香混着冷汗味，滴落在碎玉砖上。我跟着她跑到井边时，正见崔槿汐握着灯笼向前伸手，橘色光晕里，一张青紫色的脸正浮在水面，发丝像水草般缠在井壁青苔上——是今早见过的华妃宫女福子。
浣碧猛地捂住嘴，后退半步撞翻了石桌上的茶盏。流珠死死攥着我衣袖，指甲几乎掐进我皮肉。崔槿汐却稳稳擎着灯笼，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我肩头："贵人且莫惊慌，这井栏上的青苔滑腻，许是姑娘家不小心......"她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颂芝尖利的嗓音划破暮色："好个碎玉轩！我们小主的人也敢动，当真是反了天了！"
我攥紧帕子，触到帕角绣的玉兰花，忽然想起今早皇后赏赐时，剪秋那抹深意的眼神。福子的尸首被捞上来时，腕间银镯滚落，正是午后在碎玉轩见过的莲花纹样。崔槿汐俯身拾起镯子，指尖在莲花上轻轻一叩，抬头时眼底映着将熄的灯笼光："这镯子倒像是内务府新出的样式，奴婢记得，富察贵人身边的采月姑娘也有一副......"
颂芝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盯着那镯子，忽然拔高声音："胡说！我们福子的东西，怎会......"话未说完，便见康禄海缩着脖子从月洞门进来，额角渗着冷汗："禀华妃娘娘身边的姑姑，方才奴才看见......看见富察贵人的轿子从西长街过来......"
暮色漫过宫墙时，碎玉轩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流珠抱着我的暖炉直发抖，浣碧却忽然开口："小主可还记得，今早景仁宫请安时，华妃娘娘的护甲......"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腕间翡翠镯子上，"那护甲上的莲花纹，倒与这银镯上的莲花......"
"噤声！"崔槿汐忽然喝止，她将银镯收入袖中，转而替我添了盏热茶，"夜深露重，贵人该用些安神汤了。至于这闲事......"她望向窗外被禁军队列切割的月光，"自有皇后娘娘做主。"
子夜时分，剪秋奉皇后之命前来，身后抬着的木箱里盛着新制的宫装。"娘娘说，贵人受惊了，这蜀锦料子最能压惊。"她掀开箱盖，露出里头月白底色绣着竹叶的宫装，"至于那婢女......"她声音忽然低了低，"不过是个蠢笨的，不小心落井罢了，贵人不必挂怀。"
流珠替我卸去钗环时，忽然轻声道："小主，方才奴婢看见槿汐姑姑往井里扔了块碎玉......"我望着镜中褪去铅华的脸，想起碎玉轩满地的碎玉，原来每一片都藏着深浅不一的血迹。浣碧捧着皇后赐的宫装，指尖在竹叶纹样上摩挲，像在触摸某种隐晦的警示。
崔槿汐房里的灯又亮了整夜，像枚钉在深蓝天幕上的寒星。我摸着腕间翡翠镯子，忽然明白华妃那护甲的深意——原来这宫里的每一份赏赐，都是悬在脖颈上的丝线，扯得太紧会疼，松了又怕断。福子腕间的银镯还在崔槿汐袖中，莲花纹样上的血渍，或许会被明日的晨露洗去，却永远渗进了碎玉轩的砖缝里。
天快亮时，流珠在廊下发现一只折翼的蝴蝶，翅膀上的金粉簌簌落在碎玉上。浣碧用帕子裹住它，埋在梨花树下，填土时轻声道："原来这宫里的'碎玉'，从来不是风雅，是......"她没说完，抬头望着将白的天空，发间银步摇在晨风里轻轻颤动，像极了福子落水时，最后那抹挣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