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流珠和浣碧在隔壁厢房歇下,我独坐在窗前,看月光透过竹影落在案头。崔槿汐不知何时进来,在我身侧放下个手炉,炉盖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慎言,慎行,慎心。"我抬头看她,她垂眸福身:"小主早些歇息,明儿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转身时,我忽然看见她裙角沾着片梨花瓣,淡白颜色,像极了今早母亲眼角的泪痕。窗外风声渐起,竹影在窗纸上摇曳,恍若隔世。我摸着暖炉上的缠枝纹,想起白日里浣碧整理披风时,指尖在并蒂莲上的停顿,想起流珠说起御花园时眼里的光,想起崔槿汐递手炉时掌心的温度——这深宫里的第一夜,竟比想象中多了几分暖意。
更夫敲过三更时,隔壁传来细碎响动。我悄悄起身,透过窗纸缝隙望去,见浣碧坐在灯下,手里拿着块帕子在绣什么。流珠趴在她膝头,已经睡熟,嘴角还沾着糖糕碎屑。浣碧的针脚极细,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我认出那是我素日用的月白缎子,她竟在上面绣了株兰草,叶片边缘,还缀着几颗极小的珍珠,像晨露,又像泪珠。
忽然间,窗外梨树又落了片花瓣,正巧飘进浣碧的绣绷。她伸手拂去,指尖在珍珠上轻轻一触,忽然抬头望向我这边。我急忙退开,手炉"咚"地撞在桌角。隔壁动静顿了顿,片刻后,传来浣碧低低的声音:"流珠,替小姐把暖炉再煨些炭吧......"
我靠在椅背上,听着更声渐远,看着案头白海棠在月光下舒展花瓣。碎玉轩的夜,原来不是只有寂静,还有绣绷上的银针轻响,有暖炉里的炭火星子噼啪,有远处宫墙上传来的更鼓声,一声,一声,敲在这深宫里,敲在我们这些人的心上。
这一夜,我终究未眠。但看着身边这些人,想着白日里碎玉轩的竹影梨香,想着崔槿汐妥帖的安排,想着流珠和浣碧的心意,忽然觉得,这深宫的门,虽深似海,却也未必全是寒意。至少在这碎玉轩里,有这么些人,同我一起,在这寂静的夜里,守着各自的心事,也守着彼此的温暖。
天将明时,我听见崔槿汐在廊下轻声吩咐小宫女:"把东厢房的地龙再添些炭,小主最怕冷......"话音未落,流珠的声音响起:"我去给小姐摘些带露水的白海棠吧!她最爱这个......"浣碧的声音接着传来:"傻丫头,露水重,你多穿件披风......"
我闭上眼睛,任由晨光透过窗纱落在脸上。碎玉轩的清晨,就要来了。
第5章 井里的人
巳时三刻,碎玉轩的竹影正漫过游廊第三块青砖,流珠捧着青瓷盘进来,盘中玛瑙葡萄上还凝着晨露:"小主,咸福宫的沈小主遣人送了果子来,说卯正三刻在景仁宫候着,要同咱们一道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她话音未落,浣碧已将云锦披风轻轻搭在我肩头,指尖在我耳后簪子上悄悄按了按——那是支白玉兰簪,正是昨日崔槿汐让人新制的。
轿辇行至长街转角时,忽见前头轿帘轻晃,露出半幅月白绫子,上头绣着缠枝莲纹。"可是甄姐姐?"清甜如黄鹂的嗓音传来,轿中探出张粉雕玉琢的脸,眉梢点着朱砂痣,正是与我同届选秀的方淳意,"淳儿可算等到姐姐了!方才路过翊坤宫,里头传出弦乐声,华妃娘娘的鹦鹉竟会说'吉祥'呢!"她拍着手笑,腕间金铃作响,倒像是把春日阳光都装进了轿子里。
沈眉庄的轿辇恰在此时停在身侧,她掀开帘子,湖蓝裙裾扫过轿边垂穗:"淳妹妹当心着了凉,这风里已有暑气,该换薄纱衫子了。"她说话时眉目舒展,如春风拂过秋水,鬓边一支赤金步摇随轿辇轻晃,却无半分张扬之意。安陵容的轿子跟在末尾,轿帘半掩,只露出茜色裙角,像片被雨水打湿的枫叶。
景仁宫檐下铜铃叮咚,皇后身边的剪秋早已候在阶前,见我们一行过来,眼角微弯:"三位小主快些进来,娘娘今早特意让人煮了玫瑰茯苓膏,说新入宫的小主最宜滋补。"流珠扶着我拾级而上时,鞋底碾碎了砖缝里的马齿苋,青涩气息混着廊下茉莉香,倒比御花园的熏香更让人舒心。
殿内明黄帷帐低垂,皇后身着蜜合色常服,腕间一串翡翠念珠随抬手动作轻响:"都起来吧,本宫瞧着你们,倒像是自家妹妹般亲切。"她目光落在我鬓间玉簪上,指尖轻轻摩挲念珠,"甄贵人这簪子倒别致,可是碎玉轩的匠人新作?本宫那儿有副和田玉的簪花图样,改日让剪秋送过去,倒衬你这素净性子。"
话音未落,西次间的湘妃竹帘忽然掀起,一股子甜腻香气扑面而来。华妃身着正红蹙金绣牡丹罗裙,护甲上嵌着的东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的宫女捧着鎏金托盘,盘里珊瑚手串映得她指尖似染朱砂:"哟,这会子景仁宫倒热闹得像戏台子,妹妹们可别光顾着说体己话,忘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呀。"她斜倚在软枕上,丹凤眼在我身上逡巡,"甄贵人这镯子倒是水头足,莫不是甄大人从江南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