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欢已被真相惊到连原本要同薛适说什么都忘了。
见她不语,薛适又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欢欢,我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否只有恣行无忌、横行霸道这一种形貌可言?”
男人嗓音似被砂纸磨过,姜岁欢能听出他的疲惫。
见她还是不答。
薛适忽地轻笑一声,破碎道,“罢了,都是我自作自受。”
“……”
纱帐内,少女抱膝而坐。
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被他猜中心中所想后,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也只敢透过帐上的黑影看他。
男人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喉结,哑着嗓子乞求,“我能不能,最后再看你一眼?”
“一眼就好。”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已侵上纱帐,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
却终是在无声的静默中僵住,蜷着指尖落下。
他无奈轻哂,“也罢。”
“你往后,都好好的。”
薛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的身。
原来失去魂魄之人,也是会呼吸,会行步的。
短短三丈便能踏出房门的距离,为何会这么长,长到他就要坚持不住,踉跄倒地了。
目光所
余之处,皆是一片死寂。
少女的突来的厉叱又将他神魂自幽冥之地唤回。
“薛适你站住!“
一只萦满她气息的软枕打上他的后背。
“既决定要同我做兄妹,何故还要夜半逾墙而入,世上哪有这般行举无状的哥哥。”
“既铁了心要与我泾渭殊途,为何又屡屡降心相从,惹我恻隐生怜。
你以为我看不懂你那些以退为进的手段?”
姜岁欢声线哽咽,好几次就快喘不上气,还是坚持着说完了。
她就是要撕破男人的伪装,让他在自己地方占不得一点上风,“薛适,你还在同我耍什么心机?“
薛适怅然回头,却见少女已赤足立于墁地之上,泪珠大颗大颗地砸湿中衣。
原本莹亮地鹿眸却被氤氲成一团灰暗的雾。
她哭得好可怜,掉下的泪珠若刀片般剜着他的心。
可他早已失去替她拭泪的资格。
薛适一脸灰败,笑意涩然,“你既已这般清醒,我又如何骗得到你?莫再哭了,以后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欢欢,俗世残章是我对你不住。”
“往后也是真的不会再来打扰。他人不错,敬愿你与他做一对恩爱眷侣,白首到老。”
他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在胸前好一阵摸索,最后如珍如宝地掏出一物,于指间摩挲良久后,又轻轻置于桌台之上。
“我走了。”
借着床外微弱的月光,姜岁欢看清了,是那根被她摔成百片碎渣后,又粘补好的缠枝玉簪。
“……”
薛适沉重着步伐自少女闺房而出,若一颗孤松般立于庭院之中,仰首望月。
姜岁欢提着那盏蛇灯追出来时,正见男人满眼霜雾地抬着头,枯站院中,仿若一尊失了生气的雕塑。
夜风凉凉掠过,她低头看了眼手上那只破破烂烂,皱皱巴巴的蛇灯。
正是与薛适于浮云居诀别那日,她从暗格中偷出来的。
那日被她藏在怀中带出薛府的,除却那本伪造文书,还有这块折起来的蛇灯皮。
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薛府这么多的奇珍异宝,为何她偏偏带走这只。
甚至在后来的一年里都将它奉为圭臬,时不时拿出来擦看。
明明已经很破了,连支撑的骨架都不知去了哪儿。
一如他二人残漏的,裂帛般的感情。
可她就是喜欢,就是枕着它才能入眠。
“阿郎。”
她朝他唤。
薛适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他回头。
“重新开始好不好。”
男人其实没听清她说的话,只看到她上下张阖的唇。
少女提着提着破烂蛇灯唤他的样子很美。
薛适有一瞬的晃神,仿若两人此刻正站在汴河桥头之上,她还是唤他“阿郎”。
会笑着提着蛇灯向他奔来。
“你说什么?”他问。
姜岁欢眼眶含泪,笑得很苦。
她扬了扬手中那盏没有骨节,没有烛火,灰蒙蒙一片的鳞片蛇皮。
再次道,“阿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次,他听清了。
薛适胸腔悸震。
快步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生怕再晚一息,她就会后悔。
双唇相触的当下,姜岁欢便知自己失了后悔的机会。
男人的吻又重又烈,似要将这一年来的思念都化成翻滚着的炙热巨浪将她吞噬。
舌尖卷入少女的咸涩泪水,男人这才从她唇边退开,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莫哭了......外头冷,我抱你进去。”